南国贫瘠,百废待兴。
黄三姐把她的音乐带到这片饱受苦难的大地,而这里的一草一木又回馈她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感。古人云国难诗盛,确有其理。
与之前几首歌相比,黄三姐近来的作曲更简单,歌词更直白,让每一个听到的人都心生欣悦,一扫阴霾。
且不谈聪慧过人的大和,就连刘放都听出了乐队风格的改变。这种改变不是春风润物细无声,而是千树万树梨花开,既突兀,又自然。
刘放本来并不懂其中的缘由,直到那天,他无意中看见狄二与黄三姐的手牵在了一起,而当时两人想要接触的部位可不仅仅是手。
早就知情的大和有些不高兴:“你们这样可太不好。”
狄二的脸微微红了,黄三姐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有什么不好?”
大和一时也说不清,结结巴巴地道:“你……他……”
狄二拉开黄三姐,对大和道:“你放心,我们还和以前一样,不会让大家难堪。”
黄三姐一瞪眼,提着狄二的耳朵大声道:“怎么,你还要本小姐巴巴地勾引你?想得美!”
大和咳嗽两下,把正在苦心练剑的刘放拉到身前,对他道:“你也说两句吧。”
刘放愣了一下,放下石剑问大和:“我说什么?”
大和指着趾高气昂的黄三姐道:“你不也看见了这个女人和狄二哥的事?”
他的反问遮遮掩掩,刘放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事?”
大和急道:“你不是说,昨天他俩偷偷在那儿……”
刘放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拉起大和的手道:“好朋友之间,当然可以手牵着手。”
大和叫道:“你别装傻!”
刘放看了眼狄二,后者使了个约定好的眼色,他便会意,顺着大和道:“是,是,你说的对。”
被他这般敷衍,大和气得笑出声来:“我说什么了?”
刘放认认真真地看着大和的双眼道:“你说什么都对。”
一旁的黄三姐拍拍狄二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看见没?学着点儿。”
大和触电般甩开刘放的手,飞快扭过头去,凭空放出一句惊天动地的荒唐话来:“好呀,你们……你俩要是一不小心有了孩子……”
狄二闻言,嘴角一抽,无奈地揉了揉头发,叹道:“你未免想得太多了些,也太离谱了些。”
想得太多,又或许是见得太少。
黄三姐却好像在大和的提醒有了新的想法,当即用一双别有用心的媚眼上下打量着狄二,尤其在某处停留许久,抿嘴轻笑。
狄二见状,几乎原地跳了起来:“你别告诉我……”
黄三姐却又恰到好处地把目光扫向大和,慢悠悠地道:“大和弟弟,我们暂时不准备生儿育女。”
她顿了顿,又开玩笑道:“因为我还没把你和刘放养成大人哩。”
大和怀疑地眨着眼,仿佛对此不敢相信:“我听人家说,男女一旦做了夫妻,那就会有孩子的。”
他的眼神展现了一个事实:大和并非对这方面一窍不通。
刘放也不知从哪儿听来的浑言胡语,跟着小声附和道:“而且是擦枪走火,一点就着。”
讲完之后,刘放还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幸好三人没留意到他的话,否则非得当场惊掉下巴不可。
黄三姐瞥了眼狄二,道:“那也得看我愿不愿意。”
狄二不甘示弱,指着自己道:“哼哼,你愿意也不好使,我还未必同意呢!”
“哦?”黄三姐朝狄二挪了两步,手指轻轻掠过他的胸口,舔唇道:“亲爱的狄公子,实在抱歉,你不同意也没用。”
狄二一脸大义凛然的模样:“我狄二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倘若不同意一件事,你便是拿刀……”
黄三姐用一声绵绵的笑打断了他听起来慷慨激昂的自白,微声细语地念道:“你试试。”
狄二一甩衣袖,毅然决然地道:“我绝不认输。”
是夜,无云。
黄三姐赢了。
纵使狄二先前讲得天花乱坠,黄三姐最后还是赢了。
在这件事上,还没有哪个女人真的输过。更何况,黄三姐有不落凡俗的本钱,有无师自通的天赋,有眼花缭乱的技巧,还有许多狄二见都没见过的招式。
最重要的是,狄二爱黄三姐,黄三姐也爱狄二。哪怕只有这一点,也足以让今夜的狄二输得一败涂地。
不知是谁的喘息声渐渐隐于昏黄的空气中,连带如潮的酥麻感一同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万籁俱寂的平静。
黄三姐眯起眼望着窗外的明月,放松地舒展开四肢,任由躯体的每一个角落沐浴在柔和的月光里,让和煦的夜风吹干平滑小腹上残余的湿润。
她躺在狄二身上,狄二的声音就在黄三姐耳边:“我才看清了一件事。”
黄三姐勾起一条长腿,她又想到了新的一招:“什么事?”
“人这一辈子总有认输的时候。”狄二一边回味着关上房门后的一切,一边心服口服地承认:“两个时辰前,我是绝对不会认同这句话的。”
黄三姐得意地笑了笑,另一条腿也慢慢盘起。
“两个时辰?一个半时辰还不到。”黄三姐如是说道。
她才是不肯认输的那个。她不仅要让狄二认输,而且要让他求饶。
人的脚通常没有手灵活,可黄三姐却是例外之一。她小时候接受过的训练,让她有能力在失去双臂的情况下结印。
这确确实实就是黄三姐经历过的事,尽管既荒诞又残忍。
黄秉天训练黄三姐,教育黄圣书。
天底下有多少父母把训练当成了教育,甚至说,伪饰成了教育?
黄三姐达成了目的,满意地坐起身来,吻了狄二一口,突然道:“你记不记得今早大和的话?”
狄二摇了摇头。他不想说话。
黄三姐宠爱地摸着他的脸颊:“大和说,男女一旦做了夫妻,那就会有孩子的。”
狄二愕然,试探着道:“我们是修士,决定权在你。”
黄三姐低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哦。”狄二不仅不想说话,连思考的力气都快被抽干吸净。
黄三姐趴在他的胸前,道:“我是说,我们该结婚了。”
狄二瞪大了眼睛:“你……”
黄三姐伸指搭在他的嘴唇上,慵懒地道:“这件事明晚再说,现在,我要你好好休息。不许吐纳,不许睁眼,乖乖睡个好觉。”
狄二含住她的手指,最后问道:“你呢?”
黄三姐道:“陪你。”
如果你期盼黑夜,那白天就会过得很慢。
狄二不仅期盼,更有点紧张,以至于他连在床上该做的事都忘了——他甚至连外衣都没脱。
黄三姐笑问:“你怕了?怕娶我?”
狄二不情愿地点头:“我们毕竟还在避难。”
黄三姐撇嘴:“避谁?”
“你父亲。”
黄三姐嗤笑:“他快完了。”
她的分析鞭辟入里:“黄圣书一死,黄家便不再有被柯铭利用的资格。这个家外强中干,早晚会毁于黄秉天的昏庸与专断之中,他哪还有心思管我们?”
狄二回想那天的画面,依旧有些后怕:“那么优秀的儿子死了,他……”
黄三姐打断他道:“杀黄圣书的又不是我们。”
那道令狄二记忆犹新的蓝光再度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黄三姐笑道:“你也晓得,世上没人敢找他的麻烦,黄圣书可谓死得利落。”
狄二苦笑:“我一直搞不清,你对你的家、你弟弟和你父亲是恨?还是无感?”
黄三姐替狄二解开扣子,帮他叠好衣服:“我只有一个家。”
她把衣服收在柜子里,继续道:“那就是要和你成的家。”
狄二看了看周围道:“若要成家,可不能寄人篱下。”
黄三姐说:“这儿挺好的。”
她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串钥匙,甩给狄二:“这里我买下来了。”
狄二接过钥匙,惊诧道:“你有钱?”
其实,一个元婴巅峰的修士若是想要凡人的酒馆,就算没有钱,也总归有其他办法的。
黄三姐软绵绵地扑了下去:“我身无分文。你不信的话,就亲自来检查检查吧。”
狄二一分钱也没找到。
他口干舌燥,只想找杯水喝,或者酒也行。
黄三姐已安心睡去。她和狄二这三天里睡觉的时间比过去十年加起来还多。
狄二扶着腰靠在床边,端起茶杯,揉了揉眼。
看见空中乌云蔽月,狄二皱眉,随即展颜。
是刘放在渡劫。
百草怪给刘放留下的宝贵财富用之不尽,而他心中的魔剑则让任何拔苗助长的代价都显得微不足道。
一切顺理成章。
“我们已经不问时事很久了。”不知何时醒来的黄三姐悄悄把头靠在狄二肩上。
第四十九道龙形黑雷落下,刘放低喝一声,震剑斩龙。他使的已不是万象剑法,而是货真价实的千象剑法。
狄二若有所思道:“他确实不一样。”
黄三姐缠住狄二,撒娇道:“你总不肯跟我讲,当时为何让我去招他入队。”
狄二边轻抚黄三姐的长发,边低声道:“我这一辈子,真正看不透的人只有两个。”
黄三姐道:“一个是他?”
狄二拾起挂在墙上的长笛,挥舞片刻,仿佛陷入了一段伤感的回忆。
黄三姐看出他的牵挂,劝道:“你最后看一眼吧,最后一眼。”
一个男人要想成功,不能全听枕边人的话,更不能不听。
狄二懂这一点。
他看,用他的眼睛看。
看完之后,狄二怅然:“我有一件事要办。”
黄三姐抱紧了他,听他的心声:“办完这件事?”
狄二吻她:“我们就结婚。”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黄三姐先问。
“明天?”
“不急。”狄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我们至少还可以再在这儿待很长一段日子……六个月,一年,甚至是两年。”
黄三姐紧绷的心稍稍松弛,调笑道:“我怕你扛不住。”
狄二摊手:“我用灵力。”
黄三姐撅起小嘴:“你耍无赖。”
狄二弹了弹她的鼻尖,满脸笑意:“明明是你先耍赖的,真当我察觉不到?”
他们果然在南国生活修行了很久,久到附近人们的生活已少不了黄三姐的歌喉、狄二的笛声与大和的琴音,少不了这家人来人往的小酒馆。
刘放却愈发觉得闷闷不乐。
院子里的梧桐绿了黄、黄了秃、秃了再绿,黄三姐的歌写了一首又一首,千象剑法练成了百象剑法。
林或雪始终没有来。
刘放隐隐想明白了一件事,那便是黄三姐的构想太过天真。他应该主动去找林或雪,而非像眼下这般漫无目的地苦等。
幸好,在刘放等到忍无可忍之前,狄二终于说了五个字。
他说:“咱们往回走。”
四人再度启程那天,黄三姐把门钥匙藏在窗框外侧,在上面摆了一盆龙舌兰。
他们的目的地是东海群岛。
的确要发生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这件事只有狄二才能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