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书身穿一袭白衣跪在灵堂,替他招呼宾客的老者是从别院调回来的老管家。
晏书看见宋琤和福伯走进灵堂,他微微抬起头。
宋琤接过下人递来的香,拜了拜,插在香炉上。
“三郎啊,节哀顺便。”福伯上完香后安慰晏书。
晏书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宋琤,“多谢福伯。”
福伯拍拍他的手:“人死不能复生,以后晏家就得靠你了!”
宋琤给晏建知上完香,朝晏书淡淡地点了点头,领着福伯又给老夫人和几个认识的夫人小姐上了香。
吊丧完,宋琤让福伯先回府,她走到轩辕庭里面的小花园,抬头望着已长出嫩叶的柿子树。
这时背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晏建知一死,我也算大仇已报,你我之间终归要有个了结。”
晏书紧张地看着她的后脑:“宋琤,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不怪你,我也没有资格怪你。但你要退亲,我不答应!”
宋琤冷笑一声,“以你我此时的状况,你觉得我们还有可能吗?”
晏书走到她面前,“为何不可能?就算你不杀晏建知我也一样会杀了他!从某些方面来讲你我是站在一条战线上!”
“你我之间的事暂时不提。”晏府刚死了一府的人,就算他和晏书不解除婚约,成亲也是三年之后的事了。
三年之后会变成什么样谁也说不清。
“你可查出灭晏府的幕后人?”宋琤转过身,两眼看着他。
晏书沉下眼眸,轻轻点了点头。
“那你可知晓他为何一定要灭了晏府?”宋琤又问。
晏书也是刚收到消息,还没来得及细问。
“丘家被抄家之后,晏建知并未放过他们,暗中派人杀了他家人。”
晏书听到这个消息并不感到意外。因为他太了解晏建知了,这人有多心狠手辣他比谁都清楚。
“我希望你们两家的恩怨就此结束,你别再为难丘大哥。”
晏书点头,“好,若真相如你所说,我绝不为难邱大哥。”
宋琤收回视线,事情谈完,她也该走了。
“不打扰你了,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宋琤!”晏书伸手正要拉住她的手腕,就在这时,一道身影突然站在院墙上。
宋琤和晏书不约而同地朝来人看去。
只见消失了几日的赤大又突然冒了出来,他双手环臂,一脸不友好地盯着晏书。
宋琤无语地白了他一眼。
“你忙吧,我走了。”
晏书又想伸手拉她,想到以前一碰宋琤就被莫名打手,他顿时把手缩了回来。
“宋琤,你好好考虑退兵的事。”晏书急道:“百濮与大邯的战事不可避免,这事你比我更清楚,大邯再也承受不起内战。”
“好,等你忙完这些事我们再坐下谈。”
宋琤说完便离开。
转身时扬起身上的斗篷,晏书看着她的背影像那展翅翱翔的大雁,似乎这一走就再也不回来了。
晏书静静地目送她离开,双肩不觉地往下垂。
片刻的气馁后,他又打起了精神,看向院墙,哪里还有赤大的身影。
“晏火。”晏书瞬间又蓄起一股杀气。
晏火现身:“公子有何吩咐?”
晏书没说话,看着宋琤离开的方向。
“是!”晏火意会,转身跟上去。
晏书想起赤大,此人给他的威胁感太大了,且每次看见他就不由自主地想起太子君。
消失了许多年的安全感因为此人又回来了。
他知道此人不能留,更不能让他留在宋琤身边。
晏书望着赤大方才站的地方,嘴角露出一丝狠戾。
*
“这几天上哪去了?”宋琤顿住脚步,回头看着与她隔了一丈远距离的赤大。
赤大驻足,看着她不说话。
得,又装聋作哑了。
赤大这几天是故意躲着宋琤,他想试试看自己是否真受到她的左右。结果还真是,心里一直放不下,时时刻刻都在担忧她的安危,自己的脑袋就像与她捆绑在一起似的,她的一举一动都牵引着他的心弦。
宋琤转身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咚的一声,这是重物摔在地上发生的什么。
宋琤回头一看,只见赤大整个人栽倒在地上。
宋琤忙跑回去,蹲下身子摘下赤大的面具,只见他脸色苍白,双眼紧闭,嘴唇发紫。
宋琤按着他的人中,但赤大鼻腔只出气不进气,身子也突然抽搐起来。
宋琤心急中想起自己的血可以救赤大,连忙抽出麒麟刀割破手腕,把血滴进他的嘴里。
赤大尝到了血腥味,像是得到续命的灵药,张嘴便大口大口地喝起来。
内眼看见赤大的脸色慢慢地恢复正常,他悠悠地睁开眼睛,见宋琤单膝跪在地上,托起他的上半身,正在喂他喝血。
赤大愣了下,猛地抓住宋琤的手,两眼愤怒地盯着宋琤。
“没事了?没事就放开我吧。”哪怕身体健壮极少生病的宋琤被喝他喝了这么多血,身子也有些飘了。
“为何让我喂你的血?”赤大眼里闪着怒气。
“为什么?”
宋琤发现赤大有些异常,以前他可是天天盼着喝她的血,这会一脸愤怒,搞得她血多没地儿放似的。
宋琤站了起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眼神凌厉:“你问我我上哪问人去!?没事就起来。”
赤大抹去嘴角的血迹,他一时间心绪烦乱,隐隐不安,那不安如柳絮般四处缥缈,抓不住却漫天飞舞。
他脑子更糊涂了,抓着她不停询问为何让自己喝她的血,她的血对自己有何用处。
宋琤被他问得烦,丢下他便走人。
“你想知道原因吗?”背后又突然传来那道声音。
赤大没转身,冷声道:“离她远点。”说完便朝宋琤离开的方向走去。
“哎,兄台别走啊!”来人亦步亦趋的跟着他,“要不咱们寻个地儿坐下聊聊?我说的事你肯定感兴趣!”
赤大猛地转身,眼神犀利如被惹怒的狮子,嘴角还残留着一丝鲜红的血迹,这让他看起来凶猛中又带着妖气。
“再跟着她,我便杀了你。”
来人吓得一动不敢动,目送他的背影,嘴里喃喃自语:“我没跟着她啊,我跟的明明是你,这脑瓜子果然……”
跟了赤大好几天的青年和老者就是大蜀的秋太医和他的师傅。
昨天刚收到大蜀来的信,那位心急的主子怕是他前脚刚离开大蜀,后脚就开始写信询问进度了,搞得他颇有压力。
“此人还是油盐不进,这可如何是好?”秋太医望着赤大的背影叹息。
“莫急莫急!”老者捋着白花花的胡子,笑眯眯地看着赤大的背影,“你就没发现他现在越来越清醒了吗?再给他点时间,无需你我做些什么,他就能控制体内的浊盅了。”
看见师父笑呵呵的样子,秋太医嘴角一抽:“岂能不急,我看再过不久他们就得回晋北了。”
“这有何关系,大不了咱们跟着去晋北。”
秋太医:“……”
“耐心等着吧。”老者神色轻松,他决定不再做任何事,就等着看奇迹出现。
*
宋琤给赤大喝了不少的血,此时走路都有种漂浮的感觉。
走到北城和南城交界的大街上,前面堵着一辆马车,马车看着眼生,宋琤正要绕道而过,这时马车走下来一人。
宋琤看见来人,顿住脚步,显然不是凑巧遇上,而是特意在此等她。
“丫头,有空跟老头子唠一唠不?”
来人正是陈大安,他扬着一张褶子脸乐呵呵地看着宋琤。
宋琤突然有些烦躁,这晏书到底请来了几个说客?
有这么着急坐上那个位子吗?
“晚辈见过陈老爷。”虽然她有官职在身,按惯例无需给陈大安行礼。
陈大安呵呵笑,心安理得地受着她的礼。
“这是从晏府出来?”陈大安挺着个肚子打量宋琤。
“对。”
“唉啊,你这丫头还挺心善的。”陈大安叉着腰,“那家伙死有余辜,换我直接往他棺材上再吐几口唾沫。”
宋琤:“......”
“陈老爷有话请直言,晚辈待会还有正事。”
陈大安指了指前方,示意两人边走边聊。
宋琤与他并肩而行。
两人转个弯,宋琤发现有一群陌生男人正在修理房屋和街道。
这些人穿着朴素,脸又黑又瘦,显然是在外讨生活的汉子。
陈大安指着眼前的状况道:“你们晋北军与中军这次内战让百姓们受了不少的苦,”陈大安毫不客气地指责,“多少人无家可归?”
宋琤微微皱起眉头:这老头竟然把这重罪扣到她的头上。
“当然啦,也不能全怪你们,大邯本就常年遭受天灾,百姓生活本来就很苦。丫头啊!你看看这种状况,还能再经历一次内战?”
宋琤勾起一边嘴角,抱拳:“陈老爷,晚辈倒是想请教您,这次内战是谁的贪念所引起的?”
陈大安一愣,随即老脸一红,不管他说的晏建知还是晏书,都与他陈大安脱不了干系。
“你这丫头,这话问得倒是挺尖锐的。”
陈大安在江湖摸爬打滚了这么多年,老脸早就没了,倒也不介意宋琤的暗讽。
“大邯的钱权都掌握在你们晏陈两家,这是天下皆知的事。
但大邯遭灾这几年,百姓吃不饱穿不暖,据我所知两家不仅没为百姓做些什么,一个还怕百姓受的苦难太轻,竟然下令增收税粮,一个趁机哄抬物价。
陈老爷觉得自己有资格在这与晚辈讨论谁对百姓的伤害最大吗?”
“嘿!你这丫头的嘴还挺厉害的嘛!”陈大安听了她大刺刺的指责,不但没有生气,还挺乐的。
“只是实话实话,陈老爷莫怪。”宋琤没什么诚意地道。
“你说的确实没有错,所以你看.......”陈大安抬手一指,“我这不是让人把周边的百姓招来修复京城嘛!”
宋琤冷笑,这会才来表现,谁不知他是为了什么!
“要不我替京城的百姓谢谢陈老爷?”
陈大安摸摸自己的大肚子,呵呵笑道:“这丫头还真是得理不饶人啊。”
“陈老爷,做善事是发自内心的,若是为了目的去做,很难收买人心。”宋琤望着前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陈大安身为商贾,向来见人三分笑,这会被宋琤冷嘲热讽了一遍又一遍,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下。
“我说你这瓜娃子有完没完?”陈大安声音拔高,“老夫这是好言好语与你商量事儿,你倒好,上来就是一通训。莫忘了我也是你的长辈!”
宋琤转身看着陈大安:“您要说什么我已知晓,麻烦您老回去告诉晏书!要么耐心等我的消息,要么现在开打,我宋琤奉陪!”
宋琤说完,大步朝前走。
陈大安皱起眉头看着她的背影喃喃道:终于知道那小子为何死活要这丫头了,原来是日子过得太舒服,想娶个难缠的回家增添生活情趣......
陈大安话还没有说完,哪能让宋琤离开,他一招手,几个武功不俗的年轻男女从四周冒了出来,挡住宋琤的去路。
宋琤脸一沉,正要拨麒麟刀,前面突然闪现一人,把她护在身后。
看着护住自己的赤大,宋琤很安心,她长这么大除了在父兄身上感到安全感,再来就是赤大了。
赤大冷眼看着眼前的几人,已如一副看见死人的冷漠表情。
“陈老爷这是要动手?”宋琤扭头看着跟上来的陈大安。
“我若敢动你,明日那小子还不得跟我大干起来?”陈大安说着挥退暗卫:“这不是老夫话还没有说完,而你这丫头又急吼吼地要走嘛。”
宋琤看着又散去的暗卫,皱眉:“他们是琅阁的人?”
“还不错嘛,有见识。”
宋琤疑惑地看着陈大安,原来琅阁的幕后真的姓陈。
有这么厚实的后盾,难怪晏书会走今天这一步。
晏建知机关算尽,却被自己最亲的人给算计。
“丫头,不如我与你来做个交易如何?”陈大安扫一眼不识相的赤大,低声道。
“陈老爷不妨说说看是何交易?”
“你领兵回晋北,花家军也撤回南部,还京都百姓一个安宁。我呢,把陈家财产的八成捐给贫困百姓,京城方方面面的修复由我陈家负责,你看如何?”
宋琤转身看着陈大安,这老头为了晏书还挺拼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