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识耳边一震，心头狂喜。
“阿婆，您认得我……”她激动到声音发颤。
还没等她说完，紫衣阿婆就连连摆了摆手，“错啦。”
“我活老糊涂哦，二十几年过去了，紫云那囡，哪还能跟以前长一样呢...”她自言自语地笑道。
林识能听懂几分闽南语，顿时大为振奋，正想追问线索，就见紫衣阿婆仰着头陷入了久远的回忆，自顾自碎碎念着，语速又快话又密。
她一下就听不懂了，焦急又期待地喊了好几声“阿婆”。
“你叫我吼？”紫衣阿婆终于从自己的世界里回神。
“阿婆，紫云是我妈！”林识连忙拉过正蹲在地上逗龟大侠的郑春美，朝阿婆示意：“那您认识我外婆吗？”
紫衣阿婆侧头一望，对着郑春美端详了一番，突然上前抓住了她的胳膊，激动地直问：“你...是阿美吼？”
“是不是哦？肯定是...”紫衣阿婆碎碎念着，异常激动。
郑春美却面色平平，以奇怪的眼神打量对方。
林识连忙代为回答：“是，是！您认得她们，太好了！”
正激动上头的两人，还没说上两句话，就见郑春美拂开了胳膊，一脸戒备地望向紫衣阿婆：“你谁啊？”
“我阿菊啊，叶秋菊。”
郑春美一脸茫然，尝试认真看了几眼，又撇过头去，满心牵挂着摊车喷绘上的五香卷。
满脸期待的叶秋菊顿时感到受伤，上前挡住了五香卷喷绘，像是吃醋般插起了腰，“二十来年没见，阿姐都比不上你爱吃的肉卷嘛...”
许是美食拉回了注意力，郑春美终于回神，略显好奇地反指着自己：“你晓得，我爱吃，肉卷？”
“我们从小玩到大噢，哪里会不晓得呢。”叶秋菊指了指手中正刷着的智能机，“按他们年轻人话讲，那叫闺蜜喔。”
“闺蜜，这么好喔？”郑春美歪着头反问，许是觉得好玩，也学起了可爱的口音。
“当然啦。我都记着呢。”叶秋菊拉着郑春美到家中坐坐，边泡茶边回忆叙旧。
“我跟你讲吼。”
“你五岁时被你阿嬷带回来时，胆子小的哟，跟老鼠一样噢，见人就躲，就只爱跟着我屁股后头喊阿姐。后来玩熟起来，就变山中大老虎咯，仗义到处护仔，领着周边这一群小屁孩哦，满田地跑...”
“阿亮记得不噢，就是你的小尾巴喔，以前成天跟在你后头喊阿美姐，后来你出嫁了，他伤心到绝食三天呢...”
“还有你家紫云出嫁时吼，你嘴上说着不挂念，偏偏三天两头找我哭被窝子，那个眼睛吼，哭成红灯泡噢...”
“不过好像你家紫云嫁人没几年，你有天突然收了包袱，说出事了就匆匆走了，你这一走吼，就没回来看看我，可真狠心呐...”
叶秋菊自顾自聊着，想到哪儿说到哪，说到开心处咯咯直笑，触及伤心事，红眼直抹泪。
每讲完一段往事，她都迫不及待地追问郑春美，想起来了没？有印象不？记起她没？
可郑春美像是听天方夜谭的旁观者，对叶秋菊讲述的自己与往事都无动于衷。
看着她一脸茫然，浑身透着陌生感，叶秋菊满脸失落，林识心头也涌起阵阵难过。
昔日老友与往日美好，明明近在眼前、触手可及，可对于如今的郑春美而言，宛如横亘着一道苍茫的时间鸿沟。
她被强行收走了回忆的权利。
林识不忍开了口，“阿婆，我外婆...患了阿尔茨海默症...”
叶秋菊一顿，面露不解，“那是个什么东西吼？”
“老年痴呆症。”林识道出了残忍的记忆真凶。
“啊...呀，怎么会这样吼...”叶秋菊满脸难以置信，心疼地望着眼前呆呆的郑春美，一下捂眼直落泪。
“你个老没良心的哦，就光是我念着你了...”她边抹泪边念，“你怎么能这样子，不声不响给我忘了，亏我挂念了你二十年...”
叶秋菊呜呜直难过，好不容易止住了抽泣，抬头一看到郑春美如今呆滞茫然的模样，想想又是满心疼惜，又止不住抹眼泪，还情不自禁地抬手去抚她的脸庞。
“以前多灵动一个人啊，老天不长眼呐，嫉妒了去...”
“啪——”郑春美一手拍掉了摸上脸的手，“阿姐说，不给人，乱摸。”
叶秋菊一下亮了眼，又激动直问：“你记起我啦？”
“你谁啊？”郑春美早已失了耐心，满脸不高兴，“烦人。”
许是不断有人问她是不是记得谁、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事，仿佛是一直在提醒她，忘了很多重要的东西，弄得她反复在空空脑海里搜寻空白的影子。
可她努力回忆的结果，仍是空空如也，不由加重了内心的挫败与恐慌。
她抬眼环顾了陌生的屋子，面上愈露焦急之色，径直起身要走。
不忍打断老友叙旧的林识终于找到机会开口，询问叶秋菊是否知道外婆家的老屋子在哪。
叶秋菊本想陪着去，又担心自己跟去不方便，也怕失忆的郑春美见自己烦，便领着她们出门，在院子里指了指田野对面，详说了位置。
林识道了谢，又留了叶秋菊的联系方式，才带着郑春美走过田埂、穿越田野，按照叶秋菊的指示，找到了那间田野后方的独栋独院两层楼。
这里位置偏僻，鲜少有人路经走动。
屋子年久失修，又无人打理，外墙脱落严重，看起来破旧不堪。
院门落了锁，历经风吹雨打的锁早已生锈，两扇合拢的木门，开了大缝，显得松松垮垮。
林识轻轻推了推门，右侧门栓竟应力脱落，砸向院落，扬起了满地灰尘。
郑春美没吓了一跳，忙躲在林识身后，小心翼翼地探着头，打量着院落。
院里野草丛生，青苔遍布，一片荒凉，最热闹的要数旮旯角落里的蜘蛛丝与鸟粪爬虫了，还有斜倒在墙角里那把梯子，显得稍稍有点违和。
郑春美久久未言，眼底冷冷清清，一如这满院的寂寥。
“外婆，是…这儿吗？”
见外婆怔怔然没回答，林识只得拨开疯长的荒草，艰难地走到屋檐下的门前。
她推了推，门被屋檐护得挺好，老门锁也算坚挺。
只是时隔那么多年，早就没钥匙了吧。
林识正想着如何破门窗而入时，郑春美突然急匆匆走来，左看右看，似在找什么，最后蹲身在门旁的石头水池边，歪头伸手在底部夹层里翻来找去。
不多时，她竟摸出了一个黑色塑料袋，里面包着一把钥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