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德对这个“果实”进行了多番检查。
如果用形容人的话来说,那就是“病人现在神完气足,皮肤红润饱满,生命体征平稳,就是醒不过来”。
辛德哈特正在小鸡啄米一般地不断点头。这只狮子估计是知道必须陪着博德熬夜了,所以他一开始就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东西全倒豆子一般吐出来,然后直接开始打瞌睡。
罗曼揉了揉眉心,被忘记收回去的爪子扎了一下。他也很累了,不过看着博德精神矍铄的样子,估计收获不小。
“真是神奇呐,教国对降诞仪式的看法居然更......科学?”
“是这样的没错。毕竟,教国的九柱神教会有竞争关系,要是太主观太晦涩的话可拉不到足够多的信众。”罗曼解释道。灰狼戳了戳狮子的脑门,狮子骤然发出很响亮的“嗯嗯”“我在听”之类的话之后,继续小鸡啄米。
“所以,北地人会认为,存在一个超验的、灵魂居住的世界,生灵意识的来处与归宿都是那里......有点像是星界与梦界的融合,但是,他们有自洽的一套完整的逻辑在内。”
常规神秘学意义上的解释时,降诞仪式是具有创生权柄的柱神接引星界的力量,在瓦罗瑞亚的醒时世界塑造生命,接着在生命死去后由对应道途的柱神小心将残余一一拾起。但是,按照北地人的传统观念,幼崽们在出生前就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并且会观察醒时世界,自己决定是否降生。
博德决定按照后者的思路来调整这个“果实”。
“这是迷信!”罗曼,坟茔的神眷者,振声道。“这是对祖灵之父展露神迹的曲解,因果和逻辑乃至现实事实,都是反的......”
“但是这就是仪式学。”博德打了个哈欠,戳了戳狮子的脑门,辛德哈特现在已经没什么反应了,直接趴在桌子上硬睡,不演了。“而且你们北地是不是,整个国家都有些......或者说是地理因素?还是坟茔的影响?总之非常奇怪呐。”
“我们是怪谈和灵异事件最多的国家呢。”
“我有个猜测......”
“最好不要说,祸从口出在极北之地是真的会发生哦。”
“灵异事件?坟茔的尊名可是坟茔啊!”
“我们埋葬死者,却对枉死者和无辜者多有怜爱,理解并包容那些依旧对生者世界有留恋但可守规矩的亡灵。”罗曼讲得很认真。他发现博德是真的又在全身心投入对极北之地的学习和理解之中,无论是在酒馆打杂,还是担任代课老师,还是帮助这颗将生未生的孩子,他都不止是“说说而已”,是真的花了很多心思。
灰狼虽然对最后一件事不抱什么期望,但是总而言之,觉得非常开心。
“好吧,好吧。我要学的还有很多呢。天亮了,来,我们把这个狮子搬到床上,然后今天——你和我去给孩子上课!”
“我不想出门啊......还是和孩子打交道......哦对了,我要教哈姆斯特......”
“必须去!你要发霉了!出门带上仓鼠boy不就可以了?还有,他的管家到底去干什么了?”
“......我觉得,他是去追踪疑似末日践行者的神秘人了,但还没有证据。反正和你没啥关系,不会有疯子在极北之地袭击坟茔眷者的,这也是那个神秘人跑到镇子外头去,而不直接在镇子里搞事的原因。”
一狼一狗先是把桌上的果实里三层外三层地裹了起来,接着一前一后架起那只熟睡的狮子,把他丢到了床上。博德很贴心地帮辛德哈特盖上了被子,然后走出房门。
罗曼瞅了瞅门口,博德已经在往楼下走了,于是乎,灰狼很自然地往狮子拖到地上的尾巴用力踩了一脚,狮子瞪大眼睛想要叫出声,灰狼捂住了他的嘴,然后在他耳边低语:“啧,两个人服侍你就寝,很爽吧?”
“......那也不至于踩我尾巴!”辛德哈特咕哝着抱怨道。
“还在装,我可没用力。”
以上就是装睡被识破的下场。
---札菈打扫银行中---
在例行带孩子学习如何舞动各自的青春之后,博德在教室宣布了一件事:“同学们,让我们欢迎新同学!”
讲台下孩子们的欢呼,在博德高高举起果实襁褓后,戛然而止。
一个小象举起鼻子问道:“是老师和灰狼哥哥的宝宝吗?”
“哦哦!原来如此。”
“不愧是博德老师!连崽崽也能听课啊!”
嘻嘻。
灰狼和仓鼠少年靠着同一面墙,看着手忙脚乱解释的博德,笑得浑身乱颤。哈姆斯特边笑边问:“不愧是老师,啥时候拿下的?我还以为博德老师和那头狮子是一对儿呢。”说着,少年比划了个千树之国贵族小辈之间流传的瑟瑟手势。
罗曼笑不出来了,反手敲了一下哈姆斯特的脑门,让自己的严肃传染到了仓鼠少年的脸上。
不嘻嘻。
极北之地的义务课程内容其实很枯燥,就是不断地反复念诵、背熟缄默教会为首的几大教会的常规教义,背诵鱼罐头小镇的镇规,定期邀请各行各业的手艺人来演示专业工种的技巧,顺便让他们挑选学徒。
不过,博德在结合了自己仪式师的知识后,把教义和规矩讲得生动又活泼,比如说,坟茔有起床气,所以喜欢安静;晚上会有大灰狼把孩子捉走,所以不能出门......
---祂是真的有点起床气的,晚上也是真的会有灵兽忍不住去亲近自己的孩子。---
“什么?”
罗曼听着眼皮一条一条的,看着博德在渎神的边缘疯狂试探,灰狼将出门面见这么多小孩子的压力一并倾泻到身边的仓鼠学徒身上,于是,哈姆斯特的作业量翻了个倍。
课间休息时,博德捧着果实,在校门口让孩子们围成一个圈,让他们讲讲自己对降诞仪式的看法。
“不知道......爸爸会把我关在客厅,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反正,我的几个弟弟就是这么偷偷摸摸造出来的。”
“我也不清楚欸,哦!我爹兽亲是狼!可能是半夜假装自己是狼,把我从别的地方偷过来的!”
“笨蛋!你另一个爹不是麝牛吗?所以你是麝牛,是亲生的!”
“这样啊。”
一只小鹿提出了很有意思的观点:“我听说,我出生时也不是很顺利,后来,爸爸在我的’果实‘上放了很多亮晶晶的东西,因为我喜欢,所以我就选择出生啦。”
逻辑有点混乱,但是观点很新颖。
接着,博德发现,北地人或多或少会让自己的“孩子”熟悉一下未来的生活环境,或者用亮闪闪的手链、彩色石子项链等小孩子会喜欢的东西“诱惑”他们出生。这些行为是下意识的,不过也能看出,北地人自有一套生死观点。
比如说,孩子纯净的灵魂喜欢光和热、讨厌脏污,所以对环境有要求;孩子更倾向于舒适快乐的生活环境;孩子有很强的自主选择权——即使他们出生后忘记了——他们在“果实”内部的时候,可以决定自己的去留......
罗曼从没有听过这些,或者说,他听过,但是从没有细想。
这一整套关于“生”的习俗,也透露出对“死”的豁达。
话题不知不觉就变了个画风。
“老师是想救活这个蛋吗?”一只雪鸡兽人探过来一个正在换毛的脑袋,轻轻用喙点了点果实外面的布。
“是呀。你们不会觉得可惜吗?”博德问道。
“倒也还好。”
“呃,没有名字的话也不至于太伤心了。”
“倒是博德老师是从外国来的,老师会很伤心吧?”
和自己想的不一样啊......博德转向罗曼,用眼神询问。
罗曼接过了这颗果实,打量着它。盈盈绿光依旧明灭不定,就像是尚未完成充能的恒温结界祭坛。至少,状况没有继续恶化。
“你会不会觉得我们太过于冷漠?”罗曼很想知道,博德昨晚对自己尚未完成的销毁埋葬之举,是怎么看的。灰狼有夺魂派系的天赋,也就是说,只要他想,给人做个侧写或者了解他们的真实看法是轻而易举的。但是他唯独不想对博德用这个天赋。
带着紧张和期待,罗曼抱着果实,等待博德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