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领着我到了一处小别墅旁，别墅外有一个小小的花园，打理的很干净，周围一整条街除了花草树木，并没有其他邻居，她在大门外站了半天，做出找钥匙的动作，但是十分钟过去了一无所获。我试探性的按了按花园铁门旁边的门铃，下一秒大门就开了，是位看起来像是护工的人，一看到我们就松了口气，但并未说话，只是快步走过来帮我们开门。
“小董，”金善微笑，“我出去买饼了，但是忘带钥匙了，这位姑娘替我付了钱。”
董护工跑过来帮我们开了门，一边接过金善手里的饼，但并未说话，我甚至在怀疑她是不是不能说话的时候，她却瞟了一眼金善，压低声音对我说：“太谢谢您了，我一个没注意金女士就不见了，多亏了您。”
“举手之劳，”我也压低声音，“是不能在她面前说话还是……？”
董护工回头看了一眼，金善已经自顾自的先走进了院子，才回头说：“不知道您知不知道，金女士的精神有些问题，如果和她说话的话她很容易发病，所以您……”
发病？我完全没看出来，至少她和我见面到现在，也说了不少的话，状态一直都很平稳。金善转过身，看着我们在花园门口站着，一脸疑惑：“小董，在那站着干嘛呢？怎么不去泡茶？”
董护工在原地挣扎了一会，还是我说：“没关系，您去泡茶吧。”她才一脸担心的回屋了。虽然不知道金善发病会是什么样，但是我有信心能让她安静下来，那位董护工应该不是灵士，但保险起见我还是用符咒检查了一下，确定院子里没有结界之类的东西才进去。金善看着董护工端来茶壶和茶杯，张罗我坐到花园里的小桌旁。董护工看上去还是很担心，回屋以后就一直在厨房收拾，不时从窗口看看我们。
“我喝花茶喝的多，不知道你能不能喝的惯。”她说。
“您客气了，”我微笑，“家里的长辈也有喝茶的习惯，所以我一直很喜欢。”
她挖了两勺蜂蜜出来，用勺子慢慢的把它们融化在茶水里，我看着她聚精会神的样子，估计刚刚我说的话她压根就没听进去。这两天内见到的精神病人已经是第二个了，我总感觉她们有的时候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想，回忆或过去里，只能在这间隙维持偶尔的正常。
这么看来哥哥大概和他们也有点像，只不过他正常的比例要大一些罢了。
“姑娘在哪里工作？”她冷不丁的问我一句，我吓了一跳，下意识的说：“我……在总督所做研究方面的事。”
“总督所啊，”她笑了，“这么说我们也快算是同事了，我也马上要去总督所上班了。”
我一愣，她在说什么？先不说她这个精神状态根本没法工作，我之前也从来没听说过她要去总督所工作的事。
但是看她的表情的确很认真，和孟一晨打交道的经验又提醒我，如果不想让她们难过，最好顺着她们的话说。于是我做出恰到好处的惊讶：“那真的太有缘了，以后在总督所还得请您多指教。”
“指教什么，在这方面你还算是前辈呢，”她冲我眨了眨眼，“不过既然你在总督所上班，有件事我还想问问你呢。”
“您说。”
“你认识一个叫何愿的人吗？他应该也在总督所工作。”
我想到的第一个是何悠然的爸爸何元，但应该不是他，他不应该能和苏金木有什么关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总觉得这件事不仅仅是名字的巧合那么简单，于是我又确认了一下：“是……一元两元的元吗？”
她摇头：“是愿望的愿。”
“那就不认识了，”我有些抱歉的说，不仅不认识，据我所知别说总督所了，整个灵士界压根就没有这号人，“您确定他是在总督所工作吗？”
“能确定，”她认真的说，“是金木告诉我的，他说总督所有一位前辈对他很好，一直在照顾他，还说如果他以后想去总督所上班，凭他的能力一定可以的。”
何愿这个人我并不知道，但是如果她这么描述一个人的话，的确能和某个人对上号，而且只会让人想到他。难道何愿就是祁落？可是我从来没听说过他用这个名字，大概是苏金木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瞎编的吧。
我看着她一脸期待的表情，又回想起她之前说过“我儿子去上学了”之类的话，意识到她好像和孟一晨一样，被困在过去的某个时间了，至少对苏金木的现状一无所知。我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变得精神失常，可是她被困在过去的时候，依旧对苏金木的未来满怀希望。
“金女士……是要到总督所的医师所任职吧？”我猜测。
“对啊。”
果然。他们母子在某一方面的气质真的很相似。我又说：“那苏金木大概也是在医学方面很有天赋吧。”
她的笑容里有些羞涩，但更多的是骄傲：“这孩子从小就随我。我这次进医师所是首席，我希望未来有一天，他能做的比我更好。”
我抑制住想告诉她真相的冲动，甚至想说我是从未来穿越回来，想告诉他苏金木现在已经是医师所的首席了，而且还坐上了副总督的位置，一如她曾经期待的那样。但是也不知道这种话会不会刺激到她，我还是忍了下来，只是说：“……他一定会青出于蓝胜于蓝的。”
她看了看我的神色，敏感的察觉了些什么不对劲：“姑娘有心事？”
“啊？”我有些慌乱，“没有，没事的。”
她笑笑：“我可是专攻心理治疗的，可瞒不住我。”
心理治疗？我短暂的激动了一秒钟，才意识到凭她现在的状态肯定是做不了任何事，也帮不了哥哥。大概是我的表情起伏太大，金善看起来更担心了：“你看起来真的不像没事的样子。”
我端着杯子，看着里面我的倒影，眼睛下面有一圈很明显的乌青，这两天接受的信息实在太多，我自己都能感觉到晚上睡得不踏实，还总是做噩梦。一下子知道了那么多，先不说连消化的时间都没有，甚至没有一件事是完全解决好的，但是我并不清楚她的精神状况是什么样的，所以在见到苏金木之前，还是别和她说太多比较好。于是我干脆转移话题：“我在担心我哥哥。”
“他怎么了？”她问。
“他……”我措辞了一下，避免会提到任何和精神状态有关的词，避免刺激到她，“我哥哥有一个心事，所以他经常睡不好觉，有的时候，因为太难过了，还会冲着我发脾气。”
她认真的听着，仿佛真的是一个医师一样，末了说：“你哥哥的心事，是和谁有关呢？”
“……是我父母。”我小声说，“可是他们都已经过世了。”
金善的表情一下子也变得有些悲伤，伸手握住了我的：“姑娘，我很抱歉。”
我没看她的表情，又觉得和她说话大概是安全的，一是哥哥的事人人知道，二是她的精神状况也说不出什么，一瞬间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就这么不管不顾的继续说了下去：“我知道哥哥一定很想父母，因为那个时候他已经记事了，他一定忘不了父母，但是他太在意这件事了，甚至还为此做了傻事，所以总是做噩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接受不了父母去世的事实，还是害怕自己让父母失望。”
她的手很温暖，就这么静静的握着我的，聆听着，我抬头看她的时候，夕阳就在她的身后，给她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神圣的光辉，我一瞬间甚至有些呆住了。直到她开口：“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哥哥的心事就与你父母无关了。”
我一愣：“为什么？”
“因为他们不在了不是吗？”她轻轻的拍了拍我的手，“你是个聪明孩子，你哥哥也一定是的。纠结一件永远无法改变的事，可不像是一个聪明人会做的。”
“那……那哥哥为什么还是那么难过。”我还是没反应过来。
“因为他的心结与旁人无关，而是在他自己心里，”她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和他聊聊，他会明白的。”
“可我……”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花园门口停下了，我转头望去，逆光里站着个人影，他的身上也是夕阳瑰丽神圣的色彩，直到他走近，我才看清他的脸，是苏金木。
他穿着衬衫，长发在后脑绑成马尾，刘海非常凌乱，估计是一路跑过来的。他手里拿着电脑和工作包，不动声色的把我挡在身后，去牵金善的手：“妈，您怎么出来了？外面风凉。”
“放学啦？”金善冲他笑着，“我今天认识了这个姑娘，她人真的很好，还是在总督所工作的呢。”
苏金木转头看了我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他看起来很担忧，又转头说：“董姐给我说了，你们聊的好吗？”
“很好啊，”她点头，絮絮叨叨的不停地说，“她帮我付了买饼的钱，还和我一起喝茶呢。她说她是在总督所做研究的，你快多和她聊聊，就当认识个新朋友了。”
“好啊，妈，”苏金木说的话却反常的简洁，“我有点饿了，您能去给我做点团子吃吗？”
“好啊，就还是红豆味的好吗？”她笑着探头问我，“你要吃吗？什么口味的？”
苏金木下意识的想拦住我别说话，但我在意识到之前已经回复了：“红豆味的就好，谢谢姐姐。”
她点点头，哼着歌回房子里去了，我一抬头，看到董护工满脸担忧的看着我们，苏金木对着她点了点头，她才开了门，和金善一起在厨房做团子。
苏金木叹了口气，这才转过来和我打招呼：“向小姐。”
“苏先生，”我和他握了握手，“您看起来很紧张。”
他解开衬衫的两颗扣子，有些疲惫的坐在椅子上：“是有一点吧，向小姐刚刚和我母亲聊了很久吗？”
“大概半个小时吧，怎么了？”我不解。
他一脸震惊：“半个小时？”
“很……奇怪吗？”
他眼神复杂的看了我一眼，说：“的确很奇怪，我母亲的精神有很严重的问题，不能和别人说很久的话，哪怕是我，和她说话超过五分钟她就会发病。”
“这……”我完全不知道，而且刚刚她和我聊了那么久，除了偶尔会发呆和分神，看起来和正常人没有什么区别。
他的笑容也很疲倦：“向小姐……真是个很神奇的人，”他说着示意我也坐下，“我母亲这么多年虽然有些好转，但是依旧很严重，她只要和别人说话就非常容易发病，但是让她一个人呆着她又很容易乱跑，所以我雇了董姐来这里工作，她在我母亲面前必须假装自己是哑巴，这样才不会刺激到我母亲，也能保护她自己的安全。”
我沉默了一会，老老实实的承认：“刚刚我和金女士聊了挺久的，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表现的都很正常，我还以为她……”
“所以我说向小姐是个很神奇的人，”他说，“董姐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有猜到是你，只是我以为等我赶回来的时候，会看到你用符咒让她安静下来，没想到，你只和她聊聊天就能让她安静下来。”
“……如果需要的话，”我开口，“我可以经常过来的，陪她聊聊天。”
他看了我一眼，笑着低下头：“向小姐愿意这么做我很感激，但是我不太明白有什么意义。你与我母亲并不认识，和我也并不熟悉。”
“我倒也没想那么多，”我笑，“只是下意识的想帮帮她罢了，如果苏先生不欢迎，也不必过分在意。”
他不置可否，反而有些突兀地说：“我听说，人总是会怜悯别人是因为自己也经历过类似的情况，”他说，“向小姐这么做，是因为你哥哥吗？他最近还好吗？”
我听他提到哥哥，下意识的警觉起来，他看出我的神色，无奈笑笑：“只是例行问问，我是他的主治医师，可是他已经很久没来总督所找我检查了，只是年节的时候给我发个信息问好而已。”
我有些尴尬的笑笑，用一大堆瞎话来打圆场：“我哥……不太擅长社交，不过他最近的状况已经好多了，因为工作比较忙，所以也没来得及来总督所检查。回去以后我会提醒他的。”
“好，”他肯定听出了我在胡说，但依旧微笑，“我很期待。”
“不过我哥最近收了新的学生，他们在这方面磨合的很好，我相信这也能帮他更快恢复，”我说，“苏先生应该也认识他的学生，叫江瞳。”
苏金木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但还是被我捕捉到了。他说：“认识每个人是我的工作。毕竟祁总督日理万机，如果他偶尔忘了谁，我必须在第一时间提醒他。”
“就像在烟雨山，有何悠然那次？”我看着他的眼睛。
“差不多吧，”他从包里拿出水杯喝了一口，“不过我的确认识江瞳，实际上，我也认识她的父亲和奶奶。”
果然要开始进入正题了。我说：“我最近也有幸认识了她奶奶，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我在和金女士聊天的时候才能让她开心，没惹她生气。”
“是吗？我反倒觉得向小姐的善良是天生的，和认识了谁无关。”
我忽略了这句感觉无关紧要的恭维，只是说：“有吗？我觉得苏先生的善良才是沁人心脾吧，而且总是悄悄地，冷不丁给人一个惊喜。”
“此话怎讲？”他还在试探我。
“我从江瞳那里听说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信息，”我说，“苏先生好心想要帮我们，但却不愿意抛头露面，还特意告诉江瞳，是吴叔叔让你去把孟一晨女士接到总督所治疗的。我倒是不知道，苏先生什么时候会听吴叔叔的吩咐做事了。”
我说话的时候一直死死的盯着他，可他却一直回避着我的目光，只是看向远处即将消失的夕阳：“我的本意只是为了想提醒向小姐，如果能顺便拯救一个无辜的人，何乐而不为呢？”
“提醒我？”我笑笑，“苏先生不必打哑谜了，这里不是总督所，不必担心会被人监听。”
他抖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的抬头看了我一眼，又迅速移开目光：“向小姐实在是非常有勇气来单刀赴会。我是想要提醒你，孟女士只是我做的第一个尝试，还好，你也很聪明的看懂了。”
“苏先生还有什么后备计划？”
“这几天我一直在监视张老师的家，看到你们没表现出什么异常，我还以为你们没意识到。如果你今天没来找我，也许我会送更多的人给你，如果必要的话，在你的脖子上划一刀，只要能让你知道我想告诉你的信息。”
老师的那些拙劣的伪装居然能骗过他，说明他对这方面压根就不擅长。我听着他说的话，一直听到最后一句，但我并没有觉得有任何恐惧。他的威胁一听就不像是真心的，更像是一个违心的、磕磕巴巴的台词，更何况由始至终，他从未没有看我的眼睛。
“苏先生想给我的脖子开个口子？”我轻笑，“我以为苏先生还是十年前那个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救回哥哥的性命的人，从来都不会想着伤人。”
他沉默了很久：“人是会变的。”
“但是心不会变。”
他像是被我的话逗笑了：“向小姐，勇气过头了会变成愚蠢的，太过相信别人，对自己的性命也没有任何帮助。”
我懒得和他废话，他威胁人的水平甚至还不如我，我干脆的说：“如果你真的想威胁我，为什么要瞒着祁落。”
这句话果然有用，他一下子扭过头来，我们就这么对视了一会，他终于投降了：“向小姐不愧是吴先生教出来的，凭我想要算计你，还是太嫩了。”
“苏先生折煞自己了，您还是骗到我了，有那么一瞬间我还真的以为，您就是和您说那样，那么卑鄙无耻，草菅人命。”
“或许我就是呢。”他苦笑了一下。
我摇摇头，又说：“如果我猜的没错，苏先生之所以瞒着祁落，是因为你知道他不会支持，甚至这件事还会惹怒他。”
“差不多吧，”他说，“所以我只能假借吴先生的名义，等向小姐回去了，记得帮我说一声对不起。”
“为什么？”我追问，“为什么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告诉我这些，你不欠我什么。”
“谁知道呢，”他故作轻松地说，“或许是因为我也有个疯母亲吧，我不想再看到另一个人受苦了，至少她受的苦，不能毫无意义，我知道她有想说的话，我只是提供了一个途径，让她说的话传到需要这些话的人那里。”
我沉默良久：“你是想救她，也是想救我是吗？”
“向小姐很聪明。”
“那谁能救你？”
我这句话把他问的愣住了，可即使这样他也没有正面回答我，反而一再确认：“向小姐真的知道我想向你传达什么信息吗？你要保证你真的知道，我传达的信息不止只有……”
“我知道，”我打断他，“我要替我父母，谢谢苏先生为他们做的一切。”
他这才松了口气，瘫回椅子上：“那就好。”
“可是谁能救你？”我依旧不愿意放弃这件事，“祁落不是傻子，我都能看出来的事他必然能看得出来，如果到时候他真的知道并且动怒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为了隐瞒真相会做出什么事！”
我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虽然我和苏金木并没有太多交集，因为祁落的缘故，说是关系不好也不过分，可是我不喜欢欠别人东西，尤其是像现在这样，他冒着生命危险帮我，至少我要知道原因。
我还以为我说的话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因为他就这么呆呆的坐在椅子上，直到我又叫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但说的也都是些废话：“向小姐不必在乎谁能救我，反正现在没人能救的了我，还不如不去想这事，能过一天算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