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墨渐渐睁开眼睛。
耳边似乎响起法语,一会儿又切成英语。
她依稀看见一个身着白色套装仙女儿,仙女朝一个白色的小板砖说一句话,小板砖冒出程墨熟悉的中文——
“你好点了吗?”
“头还疼吗?”
“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程墨想开口,喉咙干巴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心想,是谁趁她不备,往她嘴里喂水泥了?
她疲惫地阖上眼。
再睁开眼时,窗外浓雾四起,月亮星星统统不见。世界像被上了一层磨砂滤镜,连房间里的白炽灯都被拢住了,雾气沿着窄小的窗缝,触角一般钻进房内。
程墨看见四女一男坐在麻将桌前。
桌上摆着一副竹制麻将牌。
“东风。”大姨说。
程墨起身,揉了揉困倦的双眼,看清大姨的模样。
这不是程斯樾的妈妈白芙吗?
只不过,记忆里的白芙一派贵妇的打扮。而眼前的白芙,一根一次性筷子插在发髻里,她盘着腿,赤着脚,毫无形象可言。
“诶?儿媳妇?来,陪妈打牌!”白芙冲程墨招手。
无论怎么擦眼睛,程墨都擦不掉那团扑到瞳面上的雾气。
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她心中一震,难不成她做梦时诅咒程家破产,所以程斯樾的妈妈也变穷了吗?
又不知过了多久。
她恍然看见一个“东风”比着耶,从眼前一晃而过。
白芙低头看牌,大惊:“我东风呢?我东风跑啦?”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带有英法双语字幕。
程墨抿唇,她知道坏菜了。
“我好像中毒了,谁送我去医院,”她嘟哝着,双手左右开工,piapia扇脸,“别叫救护车…账单会很贵…谁开车送我,我付双倍车费……”
菌子中毒的症状形形色色。
医院急诊科见多了。
有男患者声称钢铁侠和他接吻,吻完后钢铁侠拿掉头盔露出贾斯丁·比伯的脸。
这位亚裔女患者倒好,吃菌子中毒看到婆家变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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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缘挂完水,龇牙咧嘴爬下病床。
她的症状和程墨不一样,是上吐下泻的那种。医生说她比牛还壮,吐着拉着就自愈得差不多了,挂几瓶水就行。
她揉着火辣辣的屁股,双腿打摆,走路的姿势极其怪异。
她摸进对面的病房,就见一个混血姑娘手里捏着一个冰袋,往病人脸上贴。
赵明月和方缘四目相对。
赵明月搜肠刮肚,憋出几句中文:“嗨,程墨妈妈,雷猴(粤语:你好)。”
“……”
方缘破防了,到底谁是猴!
程墨是她闺蜜的儿媳,人小姑娘病着呢,她才不和长得像野猴的混血老外计较。
“我是她姐。”方缘随口胡诌,视线落在程墨脸上,再次破防,“?!”
赵明月忙澄清:“不是我干的,她自己揍的自己。”
为自证清白,赵明月将手机视频亮在方缘面前。
方缘叹道:“Niubility.”
英文是赵明月母语没错,但她没听懂,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方缘上下打量她:“懂中文吧?”
赵明月就差拍胸脯了。
“牛逼懂吗?”
“嗯嗯!”赵明月的眼眸亮如星辰。
“niubi(牛逼)和ability(能力)。牛逼也是一种能力。明白了吗?”
赵明月反应两秒,赞不绝口:“中文果然博大精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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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鸣在医院楼下等了大半个小时了。
只见程斯樾急匆匆赶来。他胡子拉碴,身上的衣服还是那天在温泉山庄的那一身,只多加了一件羽绒外套。
齐鸣一愣,印象中,老板不光注重形象还有严重的洁癖,如此不修边幅的老板,他从未见过。
程斯樾瞪他一眼,他一哆嗦。
“干嘛?我要抽你筋还是扒你皮?带路。”程斯樾迈开腿,走路带风。
齐鸣余光扫见他干裂起皮的嘴唇,像是不停赶路连口水都没喝的样子。
周勤坐在病房门口守着,见老板来了,他忽地起身,挡在门口,英勇无畏的语气:“老板,都是我的错,和齐鸣无关。方小姐来看太太,我就放松了警惕。”
程斯樾懒得和门神废话,递来凉凉一眼:“这么爱扛大旗?改行去联合国升旗吧。”
“……”
下一秒,程斯樾:“起开,别挡着我看老婆。”
周勤轻手轻脚地打开门:“太太一直在睡。”
当程斯樾看到病床活着的真人版老婆,那颗干缩成枣核的心脏才渐渐舒展、再次鲜活起来。
他向前几步,稍稍看清床上那张小脸,心脏又一震。
视线死死落在程墨肿成猪头的脸蛋上。
一左一右,十根手指,完全对称的掌印。
“谁打的?!”程斯樾没忍住,憋了一路的情绪急需要宣泄的出口。
“吵什么啊?”方缘和赵明月一人拎着几袋tim hortons打包袋。
见程斯樾到场,方缘下巴颏直接掉地上:“你小子坐洲际导弹来的?”
闺蜜老公真人版就在眼前!赵明月迷妹上身,从打包袋里拿出一杯咖啡:“double-double,给。”(双奶双糖,很多老外去tims就点这个。)
程斯樾没跟她客气,谢过后接过咖啡,在病床旁坐下。
床上的姑娘睡得并不安稳,呼吸有些重。
脸颊上的红手印最为醒目。
“洗了胃,指标正常了。”方缘总算有个大家长的样子,将程墨的病情和他说,“她为什么比我严重呢。医生说可能是感冒抵抗力下降,毒素钻了空子。”
程斯樾点头。这些他来的路上已经知道了。
白芙后悔死了,哭了好几场。
方尘暂时分不出精力安慰她。
当务之急救人要紧,他让管家联系程墨所在的医院,将患者误食白毒伞的事情告诉急诊医生。
白芙不放心,飞机落地瑞士后,她连机场都没出,等私人飞机加油,又协调出一条航线后,再次飞过来。
这会儿还在天上飘着。
方尘调侃母子俩爱打飞的:一个看儿媳,一个看老婆。
程斯樾卷高袖子,双手消完毒,给程墨的脸上药。
小时候家里翻新墙壁,他调皮,偷拿油漆师傅的滚筒,假装自己是个小小粉刷匠。
而此时的“成年粉刷匠”笨拙地用棉签慢慢抹,把老婆的嫩脸糊成墙壁。
他慢条斯理涂完,又拆了无菌纱布,一左一右贴好。
于是,女孩子嫩生生的脸上出现了两块对称的白色豆腐干。
赵明月震惊的眼神从好姐妹的脸颊上抬起,落在程斯樾身上:直男的包扎手法简直太可怕了。
“谁干的?”程斯樾眼神闪出凌厉之色。
1、2、3、4。
四根手指,齐刷刷指认床上躺着的那位姑娘。
众人声音凶凶的:“就是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