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从病房里走出来，主治医生是顾庚霆专门请过来的，是治疗这类疾病的专家，此刻他摘下眼镜，面露疲惫和无可奈何之色。
医生都面露疲惫，可想而知如今的宫舒澜病得有多辛苦。
顾庚霆听医生说了很多，医生说宫舒澜现在的情况很不好，她意识混沌，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医生说的每一句话，都如同一个炸弹在顾庚霆耳边炸响。
听医生讲完，顾庚霆总结出了他不愿意面对的现实，宫舒澜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医生已经尽力了，宫舒澜也已经尽力了，可癌细胞已经扩散，宫舒澜的身体已经虚透了，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现在醒了吗？”顾庚霆声音颓然地问。
“她现在是醒着的。”
顾庚霆点了点头，推开病房的门走进去，宫舒澜现在的情况稳定些了，不会有生命危险，里面的医生也很懂眼色的走了出来。
门轻轻被合上，屋子里只剩下了顾庚霆和宫舒澜两个人，顾庚霆走到床边，看着骨瘦如柴的宫舒澜虚弱地呼吸着，顾庚霆心如刀绞。
顾庚霆拉起宫舒澜的手，捧在自己的手心里。
宫舒澜现在已经到了顾庚霆走到她身边，她都很难发现的程度，直到自己的手被拉起，宫舒澜才缓缓的扭动了一下自己的头，看向顾庚霆。
这场病真的消耗了她所有的生命力，宫舒澜撑不住了，连说话的声音都微弱的听不见，“顾庚霆，我好累......身上好疼。”
顾庚霆没办法劝宫舒澜再忍忍，他心痛得说不出话来，嘴里只发出了呜呜的哭泣声。
“我不想再治了......”
顾庚霆用力地点头，此刻宫舒澜说什么他都依她。
宫舒澜原本选择的就是药物治疗，是顾庚霆在和几个医生讨论后，劝宫舒澜做化疗的。
而实际上化疗对于宫舒澜来说也只不过是垂死挣扎中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如今这根稻草也断了。
“好，不治了，我们不化疗了，再也不化疗了......”顾庚霆沙哑的嗓音对宫舒澜说。
医生也建议让宫舒澜在最后一段时间里过得舒服一点。
顾庚霆也不愿意再让宫舒澜受苦了。
“阿澜，你说你还要去参加苒苒的婚礼的，苒苒还在等着你，你不能失信于她对不对?我们好好的，好好去参加她的婚礼好不好?”
宫舒澜努力地点了点头，“好，我想......我想出院了......我们去帝都吧......”
顾庚霆所有事情都答应她，“好，好，你先睡一觉，明天早上我们就走。”
宫舒澜闭着眼睛点点头，她其实没有什么力气，此刻跟顾庚霆说话，都是在燃烧她的生命力，也许此刻的她撑着一口气，就是为了完成承诺，参加沈宁苒的婚礼。
顾庚霆在宫舒澜睡着后就去安排明天去帝都的事情，医生极力劝阻，宫舒澜现在的身体怎么可能能维持住她外出去另外一个城市。
可顾庚霆说这是她最后的心愿。
医生很清楚宫舒澜的状况，谁都不想带着遗憾离开，与其躺在这里等着生命一点点流逝，不如去完成自己的心愿。
医生没有在劝阻他们。
给宫舒澜治疗了这么点时间，跟顾庚霆交涉了无数次，医生也算是跟顾庚霆很熟悉了。
他看得出来顾庚霆是爱惨了女人的，如今她要走了，对于顾庚霆来说是他整个世界的崩塌。
一贯见惯了生死的医生也露出了难过的神色，走到顾庚霆身侧，宽厚的手掌拍了拍顾庚霆的肩膀，“顾先生，多保重，很抱歉，辜负了你们的期望。”
“你们也尽力了。”
顾庚霆知道的，这些医生也日日夜夜轮流守在这里，针对宫舒澜的身体不断尝试最适合她的治疗方案。
所有人都尽力了，所有人都力不从心了。
留下的只有遗憾。
......
翌日一早，顾庚霆接宫舒澜出院了。
宫舒澜现在没有力气自己穿衣服，一切都是顾庚霆亲力亲为，顾庚霆按照宫舒澜的要求，给她换上了宽松的衣服，外面又加了一件外套，这样看起来不会瘦得那么可怕。
宫舒澜又戴上了帽子，遮盖住了她的小半张脸，顾庚霆将她抱到轮椅上。
抱起她时，感受到的重量还是让顾庚霆有片刻的僵硬。
这一趟，顾庚霆找来专门照顾宫舒澜的医生也同行，时时观察宫舒澜的情况。
宫舒澜也像是在刻意地撑起自己的精神，今天的她还能跟旁边的人说笑两句。
顾庚霆带着她上飞机，宫舒澜看向窗外，眼睛里蒙了一层雾。
顾庚霆发现她，问她，“怎么了?”
宫舒澜有些伤感道：“顾庚霆，我离开后你得送我回来，墓地我已经挑好了，我的身后事也会有人处理，不会再麻烦你们了。”
“说什么呢。”飞机上开了空调，顾庚霆替宫舒澜拿了条柔软的毛毯盖在她的身上，“我们会一起回来的，我们还会在一起好久好久。”
宫舒澜回头看他，点头一笑。
到了帝都后，顾庚霆没有联系沈宁苒，而是把宫舒澜送到了提前联系好的医院，宫舒澜几乎是躺上病床就昏睡了过去，顾庚霆站到一旁，其余的只能交给医生了。
医生熟练地开始在宫舒澜身上操作起来，给她安上了旁边的仪器。
看着仪器上宫舒澜微弱的生命体征，顾庚霆害怕地攥紧手，每次看到这台仪器上线条微弱的波动，顾庚霆都害怕这微弱的波动会消失，变成一条直线。
但是这次并没有，宫舒澜还是撑过来了。
......
沈宁苒同样一刻没闲着，她是下午才接到了顾庚霆的电话，说他们已经到帝都了。
沈宁苒二话不说赶到了他们所在的医院，宫舒澜现在在昏睡，沈宁苒只站在外面看着她，不敢打扰她。
顾庚霆就坐在一旁，沈宁苒也走过去坐下，父女两人第一次这样安安静静的坐了很久。
周围的声音仿佛都静止了。
顾庚霆什么话都没说，沈宁苒也一样，许多话憋在心里，可你想要说出来的时候，却找不到应该说哪句。
“我妈什么时候醒?”
沈宁苒突然出声问。
“不知道，她清醒的时间不固定。”顾庚霆垂下眸子，声音轻颓。
“顾先生，顾夫人醒了。”里面的护士走出来。
沈宁苒立刻走进去，晚饭是沈宁苒喂宫舒澜吃的，宫舒澜推了推沈宁苒，她意识都模糊着，还关心着她，“你离我远一点......你还怀着孕......免得......免得过了病气给你......”
“不会的妈，要不要再吃一口?”沈宁苒很小心地喂宫舒澜。
可喂了将近半个小时，碗里的粥其实只少去了一点点。
宫舒澜很珍惜现在的时间，努力的睁开眼睛看沈宁苒。
吃完粥还得吃药，沈宁苒每一步都做得很细心，虽然宫舒澜吃吃吐吐，沈宁苒只是眼眶湿了，神情上没有半分的不耐。
最终顾庚霆还是接过了沈宁苒手里的东西，他照顾久了有经验，宫舒澜一个表情，他就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了。
宫舒澜并不想让沈宁苒看到自己那么狼狈的一面。
宫舒澜把吃下去的东西都吐了出来，吐出来的东西里还伴着鲜红的血液，虽然顾庚霆极力的让沈宁苒先出去，可沈宁苒还是看到了。
沈宁苒捏紧手心，后牙槽紧咬，身体的疼痛并不能盖过心里的疼痛。
沈宁苒在医院待在很晚，宫舒澜现在醒着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吃完饭吐的那一通已经耗完了宫舒澜所有的力气，宫舒澜再一次昏睡过去。
沈宁苒一直坐在宫舒澜身边，不离开，不说话，就静静的看着，直到薄瑾御从公司回到家，发现沈宁苒不在，询问过后才到医院来。
薄瑾御也陪着到了半夜，才劝得沈宁苒先回去。
回家的路上沈宁苒很沉默，干涩的晚风吹得她眼睛生疼。
薄瑾御看着靠在座椅上一言不发的沈宁苒，伸手握住她冰凉的小手。
沈宁苒这时候出声，“薄瑾御，我想要的不过是别人轻易能拥有的东西，可对于我来说怎么就这么奢望呢？”
沈宁苒很小的时候想要得到的就是父母在身边，跟别的家庭一样幸福美满，可事实却截然相反。
如今母女好不容易相见，一切似乎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可宫舒澜却要走了。
这一辈子宫舒澜和沈宁苒相处的时间很短很短，沈宁苒祈求上天多给她一点时间，可总是事与愿违。
“她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在你的身边，她依旧爱你，到了另外一边，她没有病痛，她会很幸福。”
这些原本就是一些安慰人的话，若换了之前的薄瑾御，一向薄情的他对于这些话是嗤之以鼻的。
可现在他希望这些话可以安慰到沈宁苒。
沈宁苒深吸一口气，别过头去，把头埋在角落里，闭上眼睛，自己消化情绪。
回到家，周芷岚着急地出来，见他们两个一直没有回来，周芷岚的心一直悬着。
“妈，您怎么还没睡?”薄瑾御问。
“我看你和苒苒一直没有回来，我心里担心你们，睡不着。”
“我们回来了，你回去睡觉。”
周芷岚看向脸色不好的沈宁苒，又担忧地望了眼薄瑾御，眼中满是疑问。
沈宁苒先道：“妈，我先回房间了。”
周芷岚点头，“嗳好，你早点休息。”
“嗯。”
沈宁苒上楼，周芷岚拉住薄瑾御，“你先跟我到客厅来。”
薄瑾御推着周芷岚去客厅，“什么事?”
“苒苒怎么了?是不是她母亲那边有什么不好?”
“嗯，情况一直不太好，今天他们已经在帝都了。”
周芷岚庆幸自己还好问了一下，“那我们应该去看看的。”
“她现在情况不太好，需要安静。”薄瑾御的意思就是不用过去。
周芷岚却不听，“这事老爷子也知道了，老爷子说了有机会是一定要去看看宫家主的，老爷子对她们母女心里有愧疚，有些话老爷子要跟宫家主说，你明天带我们去医院看看她。”
薄瑾御没有再说什么，算是答应了。
老爷子知道薄明詹真正的死因后，一直对宫舒澜和沈宁苒抱有愧疚。
因为他的仇恨，她们不知道受了多少苦。
其实他知道就算真的是宫舒澜一通电话，导致薄明詹改变路径去了机场，导致的车祸，这件事宫舒澜也不是主要责任，没人能提前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机场也不是宫舒澜逼着薄明詹去的。
当时的他只是失去儿子心里太痛，需要找到一个人发泄情绪，正好给薄明詹打过电话，导致他去机场的宫舒澜就彻底成了这个发泄对象。
而后这几年他没有找到宫舒澜，怨恨随着时间没有减少，还不断加深，才导致了他看到沈宁苒的那张脸，知道她是宫舒澜的女儿后。
把这么多年积攒的恨意全都发泄在了她这个小姑娘的身上。
老爷子想去见宫舒澜就是想去道歉的。
沈宁苒这几晚都噩梦连连，一闭上眼睛睡过去，脑海里就会出现各种宫舒澜离开她的画面。
沈宁苒睡不好加上情绪不好，导致整个人的气色都不好。
一大早，周芷岚就命令人准备好了丰富的早餐，早餐也是让营养师特意搭配的。
沈宁苒下楼，周芷岚朝沈宁苒招招手，“苒苒，起这么早，不再多睡一会儿吗?”
沈宁苒摇头，“妈，我有事先去医院了。”
“等等。”周芷岚连忙拦住了沈宁苒，“先把早餐吃了再去，妈和你爷爷陪你一起去。”
周芷岚小心翼翼地，“你母亲的情况阿瑾都跟我们说了，我们想去见见你母亲，可以吗?老爷子想要当面跟她道歉。”
这时老爷子正好从楼上走了下来，老爷子没有反驳周芷岚的话，而是温声对沈宁苒道：“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见见你母亲吧，有很多话我想要跟她说。”
沈宁苒抿了抿唇，没有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