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你怎么了?”桑嘉见状,吓得转过身去,一时急不暇择,伸手将她发抖的身体抱进怀里。
“娘子!您怎么了?”一声惊呼。
阿木吓得魂飞魄散,手抖得握不住船桨。
娘子若有个三长两短,没有被他活着救出城,他和女儿的任务就失败了,白忙活一生。
月娥如坠冰川,浑身冷得直打颤。
她听到惊慌的呼声,气息微弱道:“不要慌,阿木,快划船,只有出去了,我才能得治。”
阿木含泪点头,拼命划桨。
小船拖着一条滚动的银带,快速向前驶去。
桑嘉脸色发白,抖着手帮月娥掩好胸口处被撕裂的衣袍,咬牙切齿道:“这只死老鼠太可恶,若是逮到它,定将它碎尸万段。”
月娥大口大口喘着气,心里暗道,它不是实体,你没有办法逮到它,怎么将它碎尸万段。
她整个人太难受了,嘴唇青白,喉咙发干,强行将心头翻涌的气血压回胸腔里。
桑嘉眼里噙着泪,紧张得面红筋涨,心口像压着千斤巨石。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月娥伸手扯一扯他的衣袍,“注意看前方,你不要难过,我缓过来就好了,说不定后面还有更大的危险呢。”
说完,她闭上双目,调气养神。
桑嘉闻言,深吸一口气,将月娥轻轻放下,让她背靠着半人高的麻袋坐好。然后,转过身去直视前方。
一条又粗又长的枯藤从兀立的钟乳石上垂下来,挡住小船去路。
他惊出一身冷汗,快速飞身跃起,以雷霆万钧之力挥剑砍去。
“啪啪”枯藤被拦腰斩断,像水蛇一样软软地倒在河面上。
小船快速地掠过它,破浪而去。
经此一吓,桑嘉头皮发麻。若是不及时发现,粗大的枯藤扫过来,小船受力不均,侧翻了怎么办?
他再也不敢分神,手执利箭,全神贯注地直视前方。
暗河之水汩汩地流淌。
前方出现几个溶洞隧道口,暗河分岔而入,与前先出现的分岔口没有两样。
桑嘉转过身,阴鸷的眼神盯着阿木,饱含警告之意。
不要带错路,走错了,爷饶不了你。
阿木从怀里取出罗盘,在夜明珠的照耀下,凹面的指针摇摆不停。
他屏声静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罗盘看,最后指针指向右边的一个溶洞口。
将罗盘放入怀里,“大公子,我们从右边隧道口进去。”
桑嘉哼了一声,算作回应。
他温柔地看了一眼半躺着,闭目养神的月娥,立刻转过身去坚守前方。
小船调头,径直驶入右边的溶洞地下暗河。阴风扑面,两岸钟乳石的颜色突然变得五颜六色起来,犹如穿越进一条时空的通道。
往里驶入几百米之后,暗河的河面一下子变得狭窄起来,两边的石壁幽深漫长,阴湿陡峭。
河面最狭窄处,仅能容纳小船勉强通过。石壁怪石林立,陡峭凹凸,水滴穿过潮湿怪异的石钟乳,发出此起彼伏的滴水声,仿佛是许多人在冷漠地窃窃私语。
月娥闭着眼睛,耳朵里落进各种呐喊声,喘气声,呼救声…
吓得她猛地睁开眼睛,一切如常。“阿木叔,我们坐了多久的船?”
“奴才大概可能划了一天一夜的船。”
难怪,肚子这么饿。会不会出现洞中方一日,世上几千年?月娥按住肚子突发奇想。
若真是这样,那…什么都不是事。
时间是苦寻者最好的答案。
“阿木叔,人是铁,饭是钢。找个有浅滩的地方,停下来,吃了饭,歇一阵子再划。”
“是。”阿木应了一声。
“月娥,好些没有?”桑嘉紧盯着前方,没有回头问。
“好些了。”月娥忍住胸口的疼痛,宽慰道。
各种担惊受怕,她的心里有说不出的凄风苦雨。
桑嘉闻言,松了口气。前方有一处较宽的河面,难得的是,岸边有两块干燥的岩石。他伸手一指,“船就停在那里。”
阿木伸头也看到了那处浅滩,“好。”
船在岩石边停了下来,月娥手一伸,桑嘉拉着她站起来。
月娥下了船,站在岩石上,河水倒是清澈,看得见河里有一两条半尺长的水鱼游过。
她口干舌燥,“阿木叔,煮一壶茶解渴吧。”
“好勒。”阿木打开一包大麻袋,开始拾掇起那些吃食来。
月娥慢慢走到一块石钟乳后,对跟在身后的桑嘉道:“转过身去,我要方便。”
桑嘉愣了一下,弄明白了月娥说的是什么意思,立刻满脸红晕,转过身去。
红泥小炉上骨碌骨碌煮着一壶茶,顿时茶香四溢。
阿木将三只木碗倒上了满满一碗滚烫的茶水,每只碗边放着几块肉夹馍。
月娥蹲在岩石边,双手掬水先漱口,再摸出手帕洗净脸和手。
准备吃饭。
一抬头,与红袄小妖四目相对,惊悚得她受伤的小心脏一阵抽搐,差点掉进暗河里。
红祆小妖趴在船舷边歪着头,直勾勾地看着她。
月娥心跳如鼓,双腿发抖,迈不开步。
桑嘉看到她摇摇晃晃,吓得几步跳过去,拉住了她冰冷的手,“月娥,怎么了?手这么冷,快上去吃口热茶暖暖手。”
难道他看不见红袄小妖?
“桑嘉,你看船上。”月娥手一指。
桑嘉顺着她的手看过去,不解地问:“你想上船去?”
算了,看不见就不跟他讲,免得增加他的心理负担。
月娥摇摇头。
手被桑嘉温暖的大手握住,胆子一下子就大了,心很快静下来。
她抬颌恶恨恨地回视红袄小妖,不服气地暗骂:“死鬼!想鬼吓人,吓不到,我怕了你是小狗!”
桑嘉递过来一碗热茶,月娥接过去骨碌碌喝下去半碗,热乎乎的茶水下肚,手脚暖和过来。
她坐在岩石上吃饭,一口热茶,一口肉馍,再不去看红袄小妖。
一阵阴风拂过,几个人没来由地打了一个寒颤。
阿生站在船上,阴恻恻地笑。
月娥拿眼神打量他,还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样子。
寂静半秒,她不自然地咳嗽一声。
两人双目交锋,各不相让,眼睛不带眨的。
阿生伸长脖子,“你受了伤,还能念咒语?”
月娥挑眉,开口道:“你俯耳过来,要不要试试?”
阿生心有余悸,金光闪闪的咒语会打得他魂飞魄散。
他脸色大变,往后一跳,站在钟乳石上。
“娘子,您说什么?”阿木吞下一口肉馍,不解地问。
他站起身,恭敬地等着,不知娘子有何吩咐。
“阿木叔,你坐下吃饭。我没同你说话,我在跟阿生说话。”
阿木周身毛骨悚然,环视四周,“阿生是何人?他在哪里?”
桑嘉见到月娥盯着对面的石钟乳说话,也跟着看过去,那里除了石钟乳,没有人影。
他的头皮一炸。
“你们不用找,他不愿你们看见,你们就看不到他。”
桑嘉和阿木面面相觑,看得到的敌人,他们知道怎么出手保护娘子。对于看不到的危险,该怎么办?
两人不约而同上前,一左一右站在月娥身边。
月娥见对面石钟乳边倒挂着的阿生,摇来摆去,像小孩子打秋千一样。显然,他又怕又想出手。
“桑嘉,阿木叔,你们去坐下吃饱喝足,休息一下,恢复了体力再启程。”
她镇定地走到红泥小火炉边坐下,替桑嘉和阿木的茶碗里再续上热茶。
桑嘉心暖的同时,往对面看不见的地方冷冷地晲过去。
娘子说了,它们都是吓唬人的假相。就像一张画,画得再恐怖,也是假的。
他端起热茶,大口喝下,又大口吃馍。
阿木立刻转身,看不见,看不见,我什么都看不见,光站着何用?还不如听娘子的,坐下来该吃,吃!该喝,喝!然后让酸疼的手臂休息一下。
娘子才是他的主心骨。
阿生的脸色白得跟纸一样,两只眼睛想要吃人似的狠狠盯着他们。眼睛里流下两行醒目的血水,一滴一滴掉进脚下的暗河。
他张开黑黢黢的嘴开始“呜呜”地大哭。一阵又一阵阴风从月娥,阿木,桑嘉的耳畔呼啸而过,阴寒之风穿透人的五脏六腑,实在是瘆得人心慌。
一股火气直冲月娥的脑门,没法再安心吃饭了。
她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捏紧拳头对阿生威胁地一晃,“小崽子,为何屡次三番找上我?快说!不然,我打你。”
阿生哭得正起劲,闻声邪气地盯着月娥,抬起十几米长的手臂伸过河对岸,抓向月娥。
“嗡!”月娥沉声喝出。
手臂一下子缩回对岸,阿生吓得从石钟乳上掉进河里。
“阿生哥哥,”红袄小妖飞身跃起,一把抱住了他。
暗河的水开始变红,红数的红祆小妖像红鱼一样游了过来,齐聚在月娥面。个个眼中滴血,直勾勾的盯着她,几十双白纸一样的爪子伸出来,遥遥欲试想动手,又有些不敢。
阴气逼人,头痛欲裂,月娥捂住胸口开始念咒。
一道金光从她口里射出,那些白纸一样的手臂全都缩回去,河水像煮滚的开水,开始沸腾起来。
“啊…”一声惨呼,河里的红袄小妖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
桑嘉和阿木看到暗河的水无风起浪,咆哮不已,不禁吓得目瞪口呆。
“娘子,这河水是怎么回事?”阿木惊恐地问。
月娥停止了咒语,看了一眼慌恐的桑嘉,对阿木道:“你们吃好了饭,就地休息,其他的不要管。对付恶人,你们行。对付鬼怪,由我来。”
阿生和红祆小妖趁着月娥说话的机会,身上的威压减轻,虽然不甘心,还是准备逃。
月娥大吼一声,“不许逃!你们再逃一步,信不信我结印打破你们的头!”
阿生被她打过一次,深信她的话,吓得收回脚,将快透明的身体又恢复在月娥面前。
他变回了一个可怜兮兮的小男孩样,抖着声道:“娘子,不要打我和妹妹。”
月娥叉着腰,伸手指向他,“说!你们为何屡次惊吓我?”
红袄小妖缩着脖子,老实回答:“我们想拉娘子下水。”
月娥气得跺脚,“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何要害我?你们是哪里的鬼怪,要到这里来害人。”
阿生嘟囔道,“娘子,我们也是在这条暗河里被鬼怪害死的。心里有怨气,就想着害人。”
月娥狠狠地剜他一眼,“你们在这里害死了多少人?”
“不知道,那些都是。”
红袄小妖耷拉着脑袋,伸手一指,无数的红祆小妖像鱼一样冒了个水泡,纷纷沉下河去。
月娥看得汗毛直竖,“被你们害死的,就变成跟她一样半截身子?”
阿生点点头。
“你们又是怎么被害死的呢?”
阿生眼中又流出了血泪,吧哒吧哒滴下河里。
血洞一样的眼睛不知望着哪里:“那一年,父母,叔父,还有我和妺妹坐船去埫州。听同船的一个老人说,走这条暗是走近道。船老大听信了,将船调头驶进来。进了暗河之后,船在里里迷了路,碰上一只大老鼠,它带着一群硕鼠从石钟乳上跳进船里。老鼠群将船上的十几个人都吃光了。父亲被老鼠啃得血淋淋的,他还在大声叫我和妹妹快跳河。说完之后,父亲就被老鼠吃了。我使劲拉着妹妹跳进了河里。”
月娥看着脸上流着血泪,双肩不住抽搐的阿生,心里难过起来。“你妹妹为何只有半截身体?”
“我强拉着撕心裂肺哭叫的妹妹跳进河时,她被老鼠吃得只剩下半截身体,流出来的血水染红了河面。”
阿生讲起久远的过去,留存在世间最后的画面使他痛苦不堪,久久不能释怀。
眼泪无声划过月娥的面颊,“你们死得太悲惨了。害你们的那只老鼠是不是我们先前遇到的那只?”
阿生苍白的脸上现出惊恐,“是,就是它。”
月娥沉吟须臾,“不对!它只是一种怨气,是虚体,当时,如何吃得了你们的肉身?”
“它啃食的是我们的灵体,被它啃食后的那些死尸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