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垛垛在山门外等了几十年,终于候得月娥为她在寺院里立了牌位,作了超度,心里很是感恩。
一个鬼魂是知道即将要发生的事,她又无能为力阻止,更不能泄露天机,那样会遭反噬。
冬梅之所以能看到她了,那是因为她即将不久于人世。
冯垛垛现出鬼身,嘱托月娥和冬梅为她挖穴埋骨,实在是想为她们拖延时间。
她苦思谁能救下娘子,一下子想到那日,在藏经阁与月娥一起抄经的七爷,从他脸上的气运中知道,他能帮助娘子。
冯垛垛别了月娥,鬼魂一念便到了七爷面前。
七爷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心还在咚咚地跳个不停,见巫马鸿还在躬着身向他禀报。
“王爷,请示下,臣这么做可行否?”
巫马鸿说了要笼络朝中哪些权臣的名单,见王爷迟迟不开口,不知他是否听得明白,便忍不住斗胆开口问。
“那青衣婆子呢?”七爷调头四下看了看。
“王爷,哪个青衣婆子?”巫马鸿不解地问。
他眨眨眼,有些摸不懂王爷的思路。
“刚才进来一名老婆子,她说的话,你都听清了?”
“臣一直在这里,未曾离开过,不曾见到一个婆子出来。”
巫马鸿惊讶实诚的表情,不似说假,七爷心里惊愕,难不成刚才还是做梦?老妇人说的话又那么清楚,明白,那句“娘子有难”的话犹在耳畔。
素闻有梦中托孤之事,后来应验是真的。自己确实与刘娘子抄过经,这事这老婆子如何知晓,难道她也托孤,说刘娘子有难是真的?
“阿松,备车。”七爷直起脖子对外高声喊道。
“喏!”
“唰”的一声,他站起身就往外走,不管老婆子说的话是真是假,他都心里着急,要去看看。
一头雾水的巫马鸿呆立在屋里,不知如何是好。
“爷,往哪里去?”阿松驾着车,开心问道。
“将马儿赶得快些,出了城门,往报国寺去。”
“得嘞!”马车冲出了宅院。
想到那美得不可方物的眉眼,若是真的遇到劫难,他的心一阵绞痛,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汗。
“阿松,快些,前方是什么?不必停车,闯过去。”
“是!”
阿松得令,驾着马车眼也不眨,一刻不停,风驰电掣般闯过了城门口边一堆热闹的小摊贩,闹得后面一阵鸡飞狗叫,一地狼藉。
“驶这么快,急着投胎去么!”一个黑脸大汉跳脚大骂。
后面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叫骂声。
马车飞驶而过,一路尘土飞扬。
出了外城门就是一条宽敞的土路,马车在土路上飞驶了一个多时辰,很快就拐进了那条上报国寺的曲折山路。
蜿蜒的山路上,天空下起了细雨,像雾一样笼罩在山林间,上山的路越来越泥泞难行,马车颠簸得厉害。
呼啸而来的山风中夹杂着凌厉的刀剑相击的金戈声,传进了从小就习武的七爷耳膜,他太熟悉这样的声音了。
他的心突突地跳个住,有了很不好的预感。颠簸的马车里,他再也坐不住了,伸手一把挑开车帘,一个箭步就站在阿松身后。踏在辕座上伸长脖子,往前眺望。
远远的看到,前方山壁转弯处,似有无数黑影纵横交错着,似在打斗。
他心里一急,足尖在车辕上一点,像燕子般飞身掠了上去。
阿松见王爷离车飞速而去,急得挥舞马鞭,驾车紧紧地追随在他身后。
重重的血腥气刺激着七爷绷得紧紧的神经,在雨雾中,他震惊地看到,无数的蒙面人举起刀剑刺进了东方硕的身体。
那辆笨重的马车随着他的断臂轰然跌落,一起坠向云雾缭绕的万丈悬崖。
他的心在那一刻窒息了,觉得自己怎地就没抓住那马车。
他不及细想,伸出手扑向远处正在坠落的马车,不管不顾地跳了下去,随着它一起坠向深不可测的幽暗深谷。
站在悬崖边上俯首一望,深谷深不见底,空空幽幽,好象与它隔着天与地的距离。
山谷下面是虚无的黑气,黑气上方流动着象纱一样乳白色的气流,一不小心掉下去,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七爷和马车在断裂的噼啪声中,很快就没了踪影。
那群蒙面死士见东方硕已亡,马车坠落下万丈悬崖,断无生还可能。此时驶上来一辆马车,他们便立刻隐去。
雨雾中,马车挡住了杀手们的视线,谁也没有看到七爷跳崖。
蒙面死士们悄然带走了彦骏眉和其他十几名死士的尸身,很快就消失在山间密林中。
马车堕落的速度极快,七爷用尽全力扑向马车还是没有抓住。
山风浩荡,从耳边呼啸着刮过,崖壁生长的树枝枯叶刺刮着他的身体,他全然不顾,不停地踏空翻转。如鹰般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那辆滚落的马车,俯瞰冲下。
悬崖陡壁上伸出的怪石摇摇欲坠,那匹已死的马儿落在石头上腾地反弹了一下,又带着即将土崩瓦解,四处破裂的马车继续向下坠去。
千钧一发之际,七爷一把抓住了它。
马车停在空中不动了,好险,掉落谷底,马车必将粉身碎骨。
七爷的脚勾住了一棵伸出来的碌树,双手紧紧抓住了沉重的马车。
手上极度的负荷,重得他双眼通红,面上青筋暴起。他闭上眼睛喘息了片刻,强压下胸中的翻滚。慢慢缩回打颤的手,将马车一点一点往回拉。
他的一只手死死抓住马车,另一只手向车厢里探去,摸到一团柔软的身体,立刻将她拉了出来。
放开那辆千斤巨石般沉重的马车,他双手抱着柔软的身体,顿觉轻松了。马车在一声巨响中,坠下幽深的谷底。
七爷坐回大树上喘息,一双有力修长的手抱住了早已昏厥过去的月娥。
低头看着怀里朝思暮想的人儿,只见她紧闭着又黑又长的睫毛,没有一点声息。七爷心里又急又慌,伸手探了探她的脉博,还在跳动,方才放下心来。
月娥被碰撞得鼻青脸肿,身上软组织多处受伤,从单薄的丝绸长裙里浸出来斑斑血迹。
七爷解下身上的外衣,给她穿上,背起她快速离去。逃生要紧,悬崖峭壁处处潜伏着危害,毒蛇猛兽数不胜数。
光秃秃的崖壁,到处是细小的抓痕,曾有多少生灵命丧于此。他小心地借助那些有过多少求生不得,而绝望的灵魂留下的抓痕,攀岩而上。那些抓痕,爬痕,仿佛是一个个睁大的瞳孔,他们发出诡异的光来…
脚下传来哗哗的流水声,七爷紧绷的神经一松,有水的地方就有生处,沿流水就能找到出路,他迅速地往流水声奔去。
终于找到了山涧小溪,一条瀑布从山壁上飞流直下,到了脚下这处回旋成一池水塘,溪水再流向更深的谷底。
他抬头望向阴霾的天空和崖壁上灰暗的岩石,寒风袭来,冰冷得让人心悸。他将月娥抱紧在胸口,用自己滚烫的心温暖她发凉的身体。
月娥醒来,发现自己在一个男人怀里,他正抱着她。
“娘子醒了?”
一个耳熟的声音,月娥抬头看他的眉眼,天色昏暗,只看到脸上模胡的轮廓。
她突然想起石阶上惊心动魄的撕杀,冬梅抱着她一起翻滚。
“郎君是何人?冬梅呢?”
她仰面望着他,等待答复。抬眼处,黒黢黢的悬崖峭壁高耸入云,头脑又一阵昏昡。
男人没作声,四周一片寂静。哗哗的溪水声从耳畔流过,更显出林子里静得使人发怵。
“你救了我?”月娥轻轻问。
如此深的谷底,自己跌落下来肯定是被他所救,她心里对男子生起了感激。
不知自己的四肢是否摔坏了,还在不在。月娥动了一下麻木的身体,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
“嗞…”
痛得要命,她吡牙咧嘴,发出痛苦的呻吟。
七爷低头默默地看着她的表情,抱起她走到一棵树下,将她放好了,待她靠着树坐稳。转身去山涧溪流边洗净手,掬起一捧溪水,将水送到她嘴边。
月娥就着他的手喝完了清凉的溪水,顿觉焦躁的心好受了许多。身处如此险境,险象环生中,哪里还顾什么男女伦常礼仪,一切以保命要紧。
她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柔声道:“谢谢你。”
柔软的舌头舔了七爷的手心,触电般的舒麻感传遍全身每一个细胞。他的身体微微发着抖,有些站立不稳,心慌得要命。
他一言不发地闭上眼睛,转过身去顿了一阵,对着层层丛林发出一声尖啸的鹰唳声,声音惊空遏云,刺破苍穹。
“咯咯咯…”
过了一阵,远方有微弱的回音越过峰峦叠翠传来。
月娥就着一闪一闪的荧火虫光亮,看到面前的男人衣袍也是被树枝划得东一个洞,西掉一块布,脸上花一堂紫一堂,跟她一样狼狈。她咧了一下嘴,感觉也没那么苦了。
七爷听到回音,走到了月娥面前,蹲下身子,柔声道:“抓好了,我们出谷去。”
月娥点点头,趴在他背上,双手紧紧抓住那坚实的肩膀。顿时感觉如腾云驾雾一般,疾风贯耳,吹得她睁不开眼睛,只能将脸紧紧贴在他温暖的背上。
七爷背着月娥沿回音来源处跋足狂奔。天空乌云密布,天色已黑尽了,林子里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飞掠而过的一棵棵张牙舞爪的树枝如伫立不动的鬼魅魍魉,在他们身后阴冷冷地盯着。
月娥的背脊阵阵发凉,生怕再看到什么鬼怪,让她此时脆弱的小心脏承受不住,岂不是要惊得魂飞魄散。
前方终于有一点昏暗的光亮,像是无边黑暗中的救命灯塔。
七爷攀岩爬石,很快奔到了光亮处。阿松正牵着一匹马,埋头看路,匆匆而来。他手里握紧一颗珠子,只露出一点,生怕珠子的光亮了,会惊动了林子间栖息地里的动物们。
“爷…”一声惊喜的轻唤。
“嗯…”
阿松驾着马车到了山腰停车处,正在焦急担忧中,听到了七爷的啸声。他立即回了音,从马车上解下了马儿,将不起眼的马车大卸八块抛入山谷。牵着健壮的马儿在崎岖峡谷中寻找路径,寻声去找王爷。
阿松见到七爷,心里方松了口气。他警觉地四下看了着,闭着嘴再不说话。
七爷抱着月娥骑上了马,阿松走在前面探路,手里露出一点微光,给马儿照亮。
见他们如此小心谨慎,月娥也不敢出声问。石阶上冬梅与蒙面人惊心动魄的狠厉撕杀还犹在眼前,她心有余悸,生怕出声又招出歹人。
天空一颗星星也没有,风阴冷的嚎叫着,四周伸手不见五指。月娥缩着脖子,骑在马背上被男人抱在怀里,以防她摔下去。他们都沉默不语地在丛林里赶路,也不知走了多久。
人有三急,她实在憋不住了,便红了脸轻声道:“可否停下,我要下去找个地方…方便一下。”
七爷默了一下,勒住了僵绳,马儿停下。他翻身下马,伸手将月娥抱下马来。
月娥浑身都痛,脚下虚浮,刚粘地脚就一软,差点摔到地上。
七爷一把将她抱住,在林子间寻了处草地,将她轻轻放下。
“就在此将就吧。”他喑哑声道。
站在草丛中,漆黑的夜晚,呼啸的寒风透过肌肤上细小的毛孔,月娥打了个寒颤。
男子的身影就站在身后,她实在不好意思就此解手。
“你站过去,远一点…”
“这夜黑得人都看不清…放心吧。”
“那…你也得转过身去。”
“好。”
七爷将月娥放下时,用脚探试了一番周围,是一小块草丛平地,方才放下她来。
万一有毒蛇害虫窜出草笼子来伤害到她呢,他有些担心,不愿走开。
一阵嘘嘘声之后,月娥红着脸收拾好衣裙,刚要起步,一双手又将她抱起来。
健壮的马儿在夜色中狂奔,月娥不知自己会被带向何方。
她好几次张了张嘴想问清楚,一股股劲风贯进口里,发声困难,淹没了她的声音。
天蒙蒙亮时,马儿到达了一个渡口,一条舫船孤独的停靠在江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