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爷痛失去亲人,悲哽难言。一时心里对她又恨又爱,转身出了房门。
夜里,玖眉进来与月娥同住,睡在对面的小床上。
昏暗的房间里,那月青蚊帐里有一道幽幽的绿光盯着月娥。
月娥感受到了那道冷冽的目光,不由得背脊一阵阵发凉。
她知道,辽国那些葬身于炸弹中的死难者的亲属,一旦知道了是她制作的火器,定不会饶过她,必对她生起杀意。
舟船在一望无际的江面上行了三天三夜,黄昏时停靠在江池小镇。
船上有几个人上岸去购买了些油米青菜水果和肉食,正往船上一一搬送。
岸边有三五个妇人在洗衣,几个小孩在江边玩耍。
月娥这些天被困在船舱里这个小房间里,除了解手,由玖眉陪着出一下舱门,到外间设的一个小厕所以外,吃喝洗漱都在这个小屋里。
她上完厕所,有点短暂的时间站在舟船栏杆边。看见了岸边洗衣的妇人们,便向她们挥了挥手中的帕子。
那几个妇人猛然间看到了船上的明媚娇人向她们挥手,都直起身来,忘了洗衣,怔怔地望着她出神。
“快走!回去!”
玖眉站在她身后,一双黑得渗人的眸子冷冷地扫了她一眼,伸手在她腰上拧了一把。
月娥吃痛站不住,当即大叫起来:“唉哟,好痛,你为什么打我!”
玖眉见七爷这几天也不过问月娥,将人交给她了,就好像忘了还有这个人。
她心里就开始轻慢起月娥,饭菜端上桌,也不像先前那样招呼她了。月娥也不用她喊,见到饭菜上桌,自己端起碗就吃,吃完叫她打水洗漱。
对面岸边妇人吃惊地看着她俩。
“快走,回舱里去!听到没有?”
“我被你们天天囚在船舱里,出来透口气不行么?在这里站一站,又不会跑了。”
月娥边说,边流下两行泪来,哭得两个瘦削的肩头一抽一抽的,梨花带雨的容貌我见犹怜。
岸上妇人们吃惊地听着月娥的哭诉。这时,路过两个打渔的男子,见妇人们盯着船上看,他们也跟着看。
见一名天仙般的少女一手抓住船拦扞,一手在临江抹泪。
几个人交换了一下惊疑的眼神,开始怀疑,这娇弱的娘子莫不是被人绑架了。
月娥想,此时上前一步,就可翻上半人高的栏杆,跳下河去,引来众人注目。
自己喊救命,就是再次被擒回船上,也会成为当地人茶余饭后乐道的事,留下自己的踪迹。
她跃跃欲试正想迈开脚步,玖眉已站在栏杆边,恶狠狠地盯着她。
月娥想,自己太娇弱了,又没有武功,跳跃能力有限,爬上栏杆还没跳下去,就被玖眉拖回去了。
七爷已从舱里出来,走到舱门口,冰冷的眼眸扫过玖眉,沉声问:“你动手了?”
玖眉见了,吓得战战兢兢,“我…拉她一把。”
月娥一双小手死死捂在腰上,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她的腰那里真的是痛得要死。
“过来,回舱里去。”七爷蹙眉看着她,沉声道。
“我痛,走不了,在这里歇一会儿。”
月娥说着,向岸上的妇人们使眼色,希望能引她们的注意。
“你再不过来,我便过去抱你。从此,你在世人眼里就污了。”七爷站在门口冷冷地说。
月娥吓一大跳,在这个社会,被男人当着众人面抱起,定是以为她是勾栏里的女子了。若是被元平知道了,一生清誉扫地,再无出头之日。
她伏乖低头,没有办法逃得出去,只有缩着头,灰溜溜地进了船舱里。
玖眉欲要跟着进去,被七爷如刀刮子一样的眼神盯了一眼。心头一慌,吓得跪到地上。
七爷砰地一声关上门,跟着月娥进了舱屋。
“你那点小心计,蒙不过爷的眼睛。”
月娥也不理他,按住腰,痛得吡牙咧齿地爬上了木榻。
七爷的脸上虽然波澜不惊,心里却生起了对玖眉的狂怒。
他舍不得动手的人,这个奴才胆大包天,竟还对她下了手。
七爷移步到月娥身边,弯下身,温声道:“掀开衣衫我看看。”
月娥将衣衫捂得死死的,忙摇头:“爷,不劳您看,若是有药膏,给我自己擦擦便罢。”
“放开手,爷什么没见过…”七爷沉声道。
所受的伦常礼仪抵不过对心上人的放心不下,不等月娥再说,他强行动手掀开了捂住衣衫的小手。
只见雪白粉嫩的腰肢上淤青了一大块,他呀的一声,好似他也痛一样。
他发疯般奔向门口,对跪在门口的玖眉一脚踢去。
那道霸气的力道,使玖眉像断线的风筝,直往后飞去。只听到了远处“怦”地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月娥被他突如其来的狠厉一脚吓得心惊胆战,一颗心咚咚直跳。
看到了他发怒时脸上那种狠戾,霸道强横,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吧?
七爷去拿了一盒药膏进来,也不管月娥是否愿意,按住她就在纤腰上揩了药,一只手按住青淤处一阵搓揉。
痛得月娥大叫,额头渗出一层细汗,急忙去推开他的手,半点也推不动。
“好痛,你轻一点。”月娥哭道。
“她使了暗力,若是不擦药疗伤,明日就肿得像桶一样粗了。”七爷边揉搓边沉声道。
“我知道,你们人人都巴不得我死呢。爷,我们认识一场,我只求你,让我死时体面些,不要被毁容,不要大卸八块。”月娥满脸泪水,弱弱地哀求。
七爷疗伤的手顿了顿,心尖一阵绞痛。喑哑声道:“爷还没死,哪容你轻易就死了。”
这句话吓得月娥忘了哭,噤若寒蝉。难不成他要折磨到自己求生不成,求死不能。
七爷将她抱到床上,月娥软软地靠着他,闻着他身上好闻的龙诞冷香,心里又惊又怕。任凭他抱着自己,不敢动一下。
他这才看到她半掩的衣衫下那胜雪白腻晳若脂的丰满胸儿。他的筋脉瞬间喷涨,脸至脖子绯红一片,脑中嗡嗡作响。他尴尬地闭上眼睛,抖着手将月娥放到床上。
桌边放着一盆清水,他走过去将头埋下去,狠狠地洗了把脸。
再抬起头来,已平复了澎湃的心跳。走到桌边去倒了一杯茶,端到床边。
“喝口茶。”暗哑的声音说。
“嗯”
月娥听话地接过去喝了一口,递还给他。
阴沉沉的黄昏降临了,雾气弥漫了大地,船身在一阵摇晃中,又向江天航行了。
月娥的心沉到了湖底,眼前一片昏暗。
她身上旧伤未去,又添新伤,心里慌恐不安。到了夜间,双目赤红,额头滚烫,发起高烧来。
迷迷糊糊中做着各种梦。梦中冬梅与往常一样,同她在院中一起漫步,说着事宜…那日,冬梅得了一套新买的衣裙,对她欢笑。那笑眼笑着笑着慢慢的睁大变形,后来流下一行血泪…她在梦中不断地哭喊着冬梅的各字。
七爷站在床边,见月娥在小床上侧身面里睡去。
她身体构成的曲线娇媚入骨,让人移不开眼。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顿了顿,放下月青纹帐,转身出了舱门。
面若冰霜的七爷坐在曲尺楠木罗汉床上,脚下跪着面无人色的玖眉。
“王爷,奴婢错了。”玖眉战战兢兢地说。
七爷眸光一厉,喝道:“孤叫你去侍候人,是让你动手了?”
玖眉低下头,身子抖得厉害。
“她若有个三长两短,你也不用活在世上。”
“是,奴婢知道了。”
七爷一双锐利的眼睛盯着她上下打量了一阵,见她发髻散乱,红裙褶皱,花猫似的脸,就像被掐断了的残花败柳,逐强压下心头怒火。
“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出去。”七爷沉声道。
“是。”玖眉仓皇退去。
夜深了,月娥迷糊中渴得厉害,挣扎着爬起身,脚刚落地,一阵头昏目眩,咚地一声栽倒在地。
对面小床上,一双绿幽幽的眼睛看着她倒下,没有作声。
过了许久,玖眉见倒在地上的人没有一点动静。想到王爷警告她的话,她躺不住了,急忙翻身下床,趿着鞋去看。
月娥倒在地上已人事不醒,船窗外只有汩汩的划水声,显得夜色更加宁静。
玖眉伸手去拉她,入手处滚烫得灼人,吓了一大跳,急声惊呼:“娘子,这是怎么了?”
七爷在隔壁舱中听到玖眉哭喊,猛地睁开眼。
暗道不好,心里慌作一团,来不及披外衣,穿着亵衣服便奔了出去。
此时,玖眉已将月娥抱上床,王爷奔进来厉声问:“她这是怎么了?”
“奴方才给娘子端水喝,触手处烫得灼人,一时惊慌叫出声来,惊扰了王爷。”玖眉急忙解释。
“让开。”
七爷的一张脸黑得像锅底,抓住月娥手腕探。
她紧闭双目,浑身烫得吓人。
“快,去打凉水进来。”
玖眉一阵风般打来一盆凉水。
七爷将帕子浸湿了敷在月娥额头上,待帕子热了,又重新用凉水浸泡,再给她敷上,如此反复用凉水帕子敷额头。
船在航行在江面上,缺少药材,高烧唯一的方法就只有这样降温。
七爷再也放心不下了,终日衣不解带地守在月娥床边。天天给她的那些伤处抹膏药,看着她吃药汤,直到她的高烧完全退了,才回到隔壁舱里。
吓得玖眉再也不敢对月娥有丁点的轻慢心了。
直到这日,船到抵达荣州。
在一片荒芜的江岸边,船停靠下来。
江岸上是一片黑密的树林,林子中有人在走动,见到船便兴奋地奔了出来。他们终日守在林子里,就为等候这条船。
七爷给月娥穿了一套灰色襦裙,一头长发绾成一个简单的髻。他自己也戴了面具,穿上一身灰色长袍,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他拉着大病初愈的月娥登上了江岸。
阿松早一步跃上了岸,林间奔出十几匹骏马,他将其中一匹牵到七爷面前。
“爷,骑这匹马。”
“好。”
七爷将月娥抱上马背,自己也翻身骑在她身后,两人坐骑一马,纵马驰骋。
同行十九骑,在林子里狂奔了一两个时辰,便从密林中奔了出来,上了一条有人在行走的土路,尘土飞扬而去…
一路狂奔,近一天时光,终于到了宋朝的一处边关哨所。
月娥能遥遥地看见边关哨所城门了,她的手心紧张得全是汗。
边关城门,有守城的将士要查验所有进出边民和贸易商贩,一一查验每个人的通关文牒。
七爷在一处僻静的墙角下跃下马,扶着月娥坐好,从马背上的包裹里取出两份文牒。
月娥一双墨黑的眸子直愣愣地盯着前方的边关将士,眼里有了一抹热切的光亮。
那里是最后一处求生之地,若出了关口,便是西出阳关无故人了。
心里想着如何向他们求救,但愿他们能看出破锭,扣留下自已。
“等一下官兵问起你,不要作声,当自己哑巴。若是作声,那些人都会陪葬,为你白白搭上性命。我还是会带你出去。”七爷温声带着警告道。
他一指那处边关口岸,城门口站着七,八个检查进出文牒的官兵。还有关口内外边走边闲话的好多老幼边民,以及慢悠悠赶着骡车进出边关的商队。
同行十八匹骑兵扮作商人,正分散在后面,三三两两地骑着马,推着板车等着出关。
月娥在想,若是自己对边关将士出声,说自己被辽国人绑架,他们能救下自己的胜算有多大。出声有一线希望,但肯定有多条人命丧黄泉。若不出声,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七爷见月娥目光炯炯地看着前方,也不理睬他,也不回话,知道她所思所想。
便轻轻地叹了口气:“我本可以让你变成哑巴,永远也开不了口。”
月娥闻言,惊恐地看着他,一下子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唇。
“我已将你带到此处,定是早有盘算。无论如何,你必须都得跟我出去。”七爷斩钉截铁地说。
月娥的眼里留下了两行悲怆的泪,好像对边关将士出声与不出声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