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秦关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大脑一片空白,全身血液也似乎瞬间停止。
丝袜。
难怪这些天里,他每一次细细密密地回想起那天的过程,心头总有一丝莫名的不踏实。
他自认做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却万万没料到,慌乱之中,他竟然忽略了最重要的东西——那双缠绕在戚敏脖子上的黑丝袜,那双导致戚敏窒息死亡的丝袜!
他费劲解开那双丝袜之后,因为本能地惊慌,随手把丝袜扔到了床下。
之后,他眼睁睁看着戚敏失去生命体征,脑子里一团乱。
再之后,因为厉阳的到来,他慌乱地把戚敏塞进了衣柜,连同她的那些杂乱无章的衣服鞋袜。
再再然后,他给戚敏穿好衣服,把她塞到行李箱里,把她的所有衣服胡乱塞进两个黑色的袋子里……
秦关的脸色由青转白,由白转青——这整个过程里,他太忙太乱,完完全全忘记了,那双丝袜,究竟是被他塞进了袋子,还是掉进了床底?他塞到袋子里烧毁的丝袜,究竟是戚敏穿的,戚敏新买的,还是那双夺走她性命的?
女人的袜子都长得一模一样。
他根本无法确定!
一着错,满盘输——那些输了官司的案子,大多都是犯了致命的错。
因为,那双用来玩“窒息游戏”的丝袜上,一定同时有着戚敏和他的上皮组织。
那是能把他钉死在这桩命案里的铁证。
2
跑腿送来的,当然绝不会是那双。
这只是一个提醒,一个警示。
秦关机械般接过助理手里的丝袜,黑色,薄款,臀部还有蕾丝的造型——看起来正是戚敏常穿的那一种,也正是那天勒死戚敏的那一款。
但这条是新的,崭新的。
“这什么呀?这谁干的,秦律师,我拿去丢了吧,”年轻的助理皱着眉头,一脸嫌弃,“那个跑腿送过来就丢在前台,我也没瞧见,要不,我打电话给跑腿公司,问一下怎么回事?”
“不,不用了,”秦关艰难地咽口唾沫,这才把满腹的慌乱强收回来,他轻轻抹掉额头的冷汗,冲着助理温和地一笑,“这大概是谁的恶作剧,无聊,闲的,不是什么大事,不用浪费时间,丢了吧。”
说完,秦关转身,只觉得双脚如同踩在棉絮里,软,无力,把握不住方向。
他必须去春丽保洁。
现在,他已经能大致摸清事情的真相了。
他也能猜到是谁了。
湖边别墅酒店里的某个服务员——一定是的,对方偷窥了事情的经过,发现了掉在床下的丝袜,又目睹了他把汉柯行李箱丢进湖里。
所以,以此来敲诈他。
那个服务员,一定就是那天夜里在公园取走那三十万的——为了更方便地就近敲诈他,对方辞了湖景别墅的工作,来到了这座城市,到春丽保洁上班。
那个腰间戴着橘红色小包的小子,坐在春丽保洁门外等的小伙子,一定跟她是一伙的。
3
出了电梯,秦关在脑子里冷静地梳理这一切,脚步不停。
他提着包,大步迈向停车场,心里已经在琢磨对策——查到这个人之后,该怎么做才最稳妥?
人还没到车旁,手机就响了。
是冯姨。
冯姨在那头焦急无比:“先生,你在哪?你有没有空啊?小梨子,小梨子出事了!她在幼儿园摔了!”
秦关本能地皱眉,一丝烦躁在悄悄冒头:“如意呢?”
女儿从出生以来,大多是冯姨和徐如意在照顾,尤其是现在,徐如意又不上班,怎么女儿出事,冯姨给他打电话?
“小姐不是最近老咳嗽吗?刚好去看中医了,人刚走,手机丢在家里了,我这着急没办法,才给你打电话,”
冯姨快哭了,看样子小梨子摔得不轻,“先生,我,我腿都软了,我,我真的害怕,你快来啊!”
4
秦关赶到医院的时候,冯姨抱着小梨子,和幼儿园老师一起,也刚到达。
“中午吃完饭,一群小朋友在爬最高的那个滑滑梯,我们真没注意到,小梨子怎么就摔下来了,”老师一脸歉意地望着秦关,“这是我们失职了。”
冯姨更是着急得哭了,她抱着小梨子,小姑娘微微睁着眼睛,一动不动,看起来很是颓靡。
医生过来检查,身上没有皮外伤。
“要是身上受点伤,我就不担心了,”冯姨一边哭,一边亲吻小姑娘的脸颊,对医生说,“是后脑勺着地的,老师说,摔下来,都不知道哭,就是人晕乎乎的,她跟我说,她很想睡觉,宝贝啊,我的小心肝,不要睡,千万不要睡……”
情况看起来确实有点严重。
秦关也担忧起来。
“赶紧的,得先做个全面检查,看看有没有脑震荡的迹象。”医生说着,就让冯姨把孩子抱进检查室。
5
忙活了几个小时。
秦关早已在候诊室门外踱了几百个来回,手表已经看烂了——他是真的着急,但着急也不能离开,女儿摔了,如何能走?
好在,小梨子没有多大问题。
把冯姨和小梨子送回家,徐如意还没回来。
她的手机就放在餐桌上。
秦关按捺住心头潮起的不悦,一个赋闲在家却出事了也找不到人的妻子,事务所不断打来的电话,以及中午没来得及吃饭的饥肠辘辘感,所有的一切,都像那双黑丝袜,缠着他,绕着他,勒着他,让他的烦躁更甚。
“先生,我给你煮点东西吃吧,你一定饿了,”冯姨察觉他脸色难看,温和地说,“小姐让我买了你最爱吃的螃蟹。”
她说干就干,把小梨子放到床上,就钻进厨房,把那只肥美的螃蟹取出来给秦关看:“我这就给你做个螃蟹面。”
总算徐如意心里还有他。
秦关稍稍松了口气,压住烦躁,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力气装出微笑,转身,夺门而去。
这种时候,他哪里还有心思吃东西。
6
到达春丽保洁,已经下午四点。
果然不出秦关所料,有个人辞职了。
“也没正式辞职,就是打个电话来,说家里有事,不来上班了,”店长提起来,很是不悦,“我们这是正规的大公司,有着严格的规章制度的,她这样的做法,太不负责任了,把工作当儿戏,说走就走。”
这个女人叫曾德美。
店里只有一张她的复印得特别黑、根本看不清楚五官的身份证复印件。
也难怪秦关第一次来的时候,在电脑里翻了几遍也没发现她。
“她过来我们这边,才一个多星期,还是试用期内,试用期内的员工,我们是不会推荐给客户的,所以我们的系统里没有她的照片,也没有她的资料。”
当秦关找借口要对方详细地址时,店长摇头,“我可不知道她住在哪里,我们这里包吃不包住的。”
秦关的心瞬间凉了半截——城市这么大,她又辞职了,一旦躲起来,去哪找?
“我知道啊,”正当秦关失望时,一个瘦精精的阿姨挤进来,“她住在斗门小区那边,我有次买早点碰到她的!”
斗门小区。
秦关道了谢,拔腿就跑——他得在对方再次消失前,抓到她。
“哎——”那瘦精精的女人眼见秦关离去,八卦之火只能自己熄灭,不甘心地喊,“你们到底找她啥事,怎么一个个的过来都只管问,都不说啥事啊!”
7
斗门小区是个很老的小区。
秦关在小区外转悠了两三圈,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腰里戴着个橘红色小包的小子,正在菜场外的小店里买小龙虾。
不管人躲在哪里,晚饭总是要吃的。
秦关藏好身体,静静等他买好龙虾、两份面条、啤酒,他不远不近地跟着对方,穿过菜市场,走过斗门小区,钻进附近的小巷子里。
那是一排等着拆迁的破旧低矮的老房。
天色已经越来越暗,那老房的巷道里,仅有几盏昏黄的灯。
秦关怕跟丢,提步上前,捏着拳头,屏住呼吸,猫一般跟在小子身后。
那小子仍然戴着耳机,嘴里哼着小曲,全然没发现后面有人。
突然,一条狗斜地里扑出来,对着秦关汪汪大叫。
那小子本能地回头,看到秦关,瞬间开始往前狂奔。
这回绝不能让他跑了!
秦关跨过狗,直扑过去,那狗越发狂吠不止,一旁的房子里有人在说笑,有菜倒进热油燃起哧的声响,有大人训斥小孩哇哇大哭……
8
秦关什么都不管,直盯着那小子。
他越来越近。
终于,伸手抓到了那小子的衣领。
“啊——啊——”那小子大声狂叫,把手里的龙虾和面条甩到秦关的脸上,“放开我!放开!”
秦关挡开热乎乎的食物,顾不得擦掉手上的油,死死抓着对方,绝不松手,他瞪着眼,恶狠狠地低吼:“曾德美呢?”
旁边的门哐当被那小子的身体撞开。
昏黄的灯光里,有条细长的人影倏地一闪而过。
另外又有个人影冲过去。
秦关一见,抓着小子把他拖进屋子里,一把就抓住了那个正要跑走的女人,把她拖到自己面前。
一股浓浓的油烟味。
那女人身上,屋子里,到处都是这种味道——这样简陋的房子,没有安装抽油烟机,四壁都透着黑油油的肮脏。
但秦关没工夫嫌弃,他把那女人的背影用力扯过来,女人惊慌地仰起脸。
待秦关看清她的脸,秦关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