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谷道“可有人认识这妇人?”
人群中有个汉子挤到前面,小心翼翼的道:“大人,这是我们村的林啊婆,她有疯病常常胡言乱语,求大人不要怪罪。
林啊婆的儿子跟您没有关系,早在几年前朝廷下了战死名册,林家大哥就在其中。”
周围人一片唏嘘。
本来已经安静下来的老妇猛的跳起来,要不是两个衙役拉着,那架势就要上去和那汉子拼命:“我儿没死,我儿没死,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不让我儿回来,我要咬死你,咬死你。”
这时又有两个人走出来表示那个汉子说的是真话。
孟谷走到妇人面前轻声问道:“老婆婆你为什么认定是我不让你儿子回来?”
老妇人像是想到什么伤心的事,喃喃道:“我儿还活着,他是去当将军了,大将军哦,会有好大的马,铁蛋可孝顺了,菩萨保佑,铁蛋回来了,有大马,当家的,你怎么就走了,狗剩不怕,娘在这里,我儿会回来的,还等着呢,等着呢...。”
孟谷听着她呢喃不清的话,最清楚的字居然是菩萨二字,忽的想起昨日褚子盛说的话,转身问道:“这位壮士你们村可是在城南方向?”
那汉子点点头道:“是的,大人,我们村是城南外的第一个村子。”
孟谷道:“事情本官已经明了,等县里的衙医给老婆婆治好伤后会送她回村子,大家都散了吧。”
剩下的事情褚子盛会处理,孟谷带着众人回了衙门,走在路上孟谷对王壮吩咐道:“去他们村子把村长请来,就说本官有事问他。”
王壮抱拳道“是,大人。”
村长很快就到了,通过他的叙说,孟谷了解到老妇人婆家姓林,大儿子在六年前应了朝廷的招兵,一开始断断续续的有家书寄回,四年前林大石(妇人的丈夫)不幸去世,后来小儿子生了重病也没有保住,妇人大受打击,幸好林大郎来了家书说做了小将,林氏便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儿子身上,请人写了书信想问儿子什么时候回家,只是信还没有寄出去,就收到朝廷战死名册的告示,此后林氏就疯了,后来去了几次慈善堂不知怎的突然清醒,每日卖力的干活说是要给儿子积福儿子就会回来,村里的人看她除了偶尔疯一下,其余一切正常就没有再管她。
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孟谷让村长先行回去,之后立马审了高明抓回来的人,那人就是个无赖得了钱帮人办事,至于帮谁一开始说不知道,后来在孟谷的问话下招了所有。
杨敬文和冯厚姗姗来迟,一进侧堂就感觉到压抑的气氛,褚子盛小声的向两人道出前因后果,两人听后下意识的皱起了眉。
“子盛你跟我说说那间庙。”
褚子盛上前一步道:“此庙曰慈善堂,里头僧人不过五人,却有许多俗家弟子,占有大量的良田山林,庙中香火旺盛,且大多是女香客,卑职与杨大人同庙中僧人聊过天,他们说话世故的很,实在不像出家之人。”
孟谷““嗯”了一声,静静思考起来。
褚子盛又道:“大人,方才卑职问过守门的衙役,若不是他手快那老妇人怕是要血溅当场!另外对于平民百姓来说无关乎自家的事情,他们并不会大肆的围观在衙门口,毕竟这里对于他们来说始终存在着一种敬畏和害怕,相比起来百姓们更喜欢酒楼小肆里的听说。”
孟谷:“嗯,本官知道。”
众人闻言不由的看向孟谷,平日里大人很少自称本官,大多随意自然的和大家交流,今日即使没有小灵在,他们也感觉到了孟谷平静语气下的愤怒。
高明抱拳道:“大人,这慈善堂煽动百姓来衙门闹事,已是大罪,可要卑职带人前去抓他们归案?”
孟谷平静道:“现在不是时候,他们这么做无非是本官动了他们的利益,高明,你带人彻查这间庙,本官要知道他们的底细。”
怕高明不明其中的厉害,又道:“我们不知如林氏这样的依赖者有多少,你们或许难以理解他们这种自愿,换个说法相当于这些无辜者的命握在他们手中,我们抓住他们就算有足够的证据给他们定罪,最后只会害了这些无辜的人。”
褚子盛拱手道:“这件事是卑职没有调查清楚,请大人责罚。”
杨敬文连忙上前拱手,孟谷摆手道:“不怪你们,他们以有心算无心,我们注定处于被动。但是他们忘了人心是最不能利用的东西。”
众人立即道:“请大人吩咐。”
孟谷舒了一口气,缓缓道:“之前是我疏忽了,杨大人县里这样的人家有多少户?”
杨敬文道:“那些年与武威战争,我县服役共一千两百三十户,这些户籍大多壮丁多,战事后六百一十五户发放了朝廷的体恤金,六百零五户发了本人战事补贴,剩下十户有六户因为各种原因绝了户,这林氏家就是其一,另外四户由于逃兵家人入了贱籍。”
孟谷深深吸了一口气,冷兵器时代的伤亡率太大了,下层的士兵过半的死亡率,这还不算活下来的伤亡人员。
孟谷道:“杨大人将那六户的人特殊照顾,衣食住行大夫药材样样俱全,待开年后再做安排。”
“是,大人。”
“冯大人杨大人你们俩带着皂班及六房书吏去安排冬日事项,上次我说的修补房屋,柴火,粮食,被褥必须在大雪封山前落实到困难者的家里。同时告诉每个村的村长那些东西是官府的救济,若是村中有人胆敢抢夺他人物品,本官不见意连坐问罪。”
“是,下官遵命。”
“被褥可以去后院找刘伯拿,之前我让他低价收购了一些旧被,还有陈江周三家捐的,小灵她们有进行晾晒。
再有考院中的陈被,已经通知了何教谕,数量上若是不够,你们二人酌情发放。”
“是,大人。”
“陈绍。”
陈绍一听孟谷叫他,立即拱手道:“大人,卑职在。”
孟谷道“陈绍,你是负责看守关卡盘查的,事情尘埃落定前,不要让慈善堂的人离了石山县明白吗?”
陈绍拍拍胸脯高声道:“大人放心,保证一个跑不了。”
孟谷又看向沈磊,沈磊立马上前一步抱拳道:“请大人吩咐。”
孟谷道:“沈典史近日衙门人手不够用,你的任务就重了,巡街守衙要格外注意。”
沈磊抱拳道:“卑职定会打起十二分精神。”
“好,有你们在我很放心。”孟谷又对褚子盛道:“寺庙的事先暂停,子盛你着人发告文书,本官要在三天后于开觉寺同石山县所有僧人请教佛学,请百姓们前来观看。”
请教佛学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不耻下问带着诚心前去解惑,第二种请不相干的第三者旁听,这更倾向于理论。在佛门想当于一种辩经,辩经是佛教经常举办的法会,源于沙罗国,分为僧人间的辩经和与他人的辩经,后者用通俗的话来讲就是上门挑衅。
褚子盛疑惑道:“大人这是?”
孟谷道:“若是他们无法回答本官的问题,可顺势提及新庙一事并向百姓宣扬正确的理念,在佛祖面前将那些占空子的人的路堵死。若是有人接住了,那位高僧便是新庙宇的方丈,由他来向百姓宣扬佛家真正的信仰和处理这些事。”
褚子盛拱手道:“卑职马上去办。”
孟谷道“嗯,你先去吧,下午再随我去一趟后溪山。”
“是。”
之后孟谷又吩咐了衙医和厨房叫他们好生照顾林氏。
衙门里其余的人身影匆匆,各司其职。
下午一辆马车行驶在并不平坦的道路上,马车外刘大力杜广王震三人同排而坐,马车里孟谷和褚子盛讨论公事。
“吁”马随人声而止。
“大人,到了山下。”
孟谷和褚子盛两人下了马车,看着眼前有些陡峭的山路深深吸了一口气。
“看这样子没有办法再行车了,杜广王震你们自己商量留一个在这里看马车,另一个随我上山。”孟谷说完率先开始爬山。
半个时辰后四人到了观门口,门头匾上白云观三个飘逸的大字映入四人眼睑。
观门石阶处,一个约十来岁道童打扮的人,拿着一把竹枝制的扫帚扫着阶石上的落叶。
小道童见到孟谷几人连忙行了一个道礼开口道:“几位善信可是前来上香?”
孟谷行了一个文人礼道:“石山县县令孟谷此来拜会白云道长,麻烦通知一二。”
“呀”小道童惊讶了一声,恭敬道:“原来是县老爷,里面有请,我这就去请师爷。”
“那就劳烦道长了。”
道童“嘻嘻”一笑,害羞的道:“我还不是道长啦,就是一个小道童,贵客稍等,我去去就来。”说完哒哒哒的跑了。
孟谷和褚子盛相视一笑,走进道观欣赏起里面的风景。
白云观是石山县最好的道观,观中却极为冷清,香火不及小型寺庙。这并不是说道家不如佛家,只能说两家经义不同处事风格不同。
自前朝以来,佛教在本土迅速发展特别是得到皇家支持后势头强劲。人多就容易出参差,而后部分人打着慈悲为怀的旗号为己谋利,当然这样的人不管那个教派都有,孟谷始终认为人心善恶从来不以教派划分,有的人就喜欢披着“大衣”把自己放在高高在上的位置,做着伤天害理的事情。
别的地方管不着,但在他的管辖之内一定要清除。
同样真正的出家人修行之人是值得人尊敬且敬佩的。
白云道长今年七十有六,发须花白,穿得一身紫色的道袍,步履矫健,身形如松,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走进了孟谷发现他身上还残留着烧焦的味道就连道袍边缘也有着黑色的痕迹。
“福生无量天尊,贫道白云见过县令大人及三位善信。”白云道长左右甩了一下手中的拂尘打了一句道号。
以孟谷为首的四人连忙拱手道“俗尘之人见过道长。”
孟谷和白云对视的一瞬间,白云轻轻“咦”了一下,孟谷道:“道长有话但说无妨。”
白云道:“定是贫道学艺不精,大人这面相若为男子当是早殇的命,但大人这眉宇间带着福运福寿绵长,哎,面相之术终究不是贫道擅长,半桶水让大人见笑了。”
白云的话在孟谷心中掀起滔天巨浪,被宽袖挡住的双手微微颤抖,声音有些嘶哑的问:“敢问道长,如何理解命运?”
白云道:“命运命运,命乃天定,运由己生,命是定数,运是变数,所谓有常与无常,这乃家师所言,说来惭愧贫道至今未能参透。”
孟谷躬身道:“多谢道长。”
“县令大人不用道谢,贫道并没有回答你的问题。”
孟谷道:“提出问题者一般是寻找答案或者确定心中所想,方才的问题于我而言已经有了答案,自然该向道长致谢。”
白云闻言一愣,随后哈哈大笑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几人边走边谈,颇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道观院子里的参天古树下孟谷和白云高坐,其余的人两侧石凳随坐,小道童给几人煮了茶水。
白云道:“这是我观后院自己种的茶叶制成的,几位善信尝尝。”
“多谢道长”
白云和孟谷谈天说地,褚子盛在一旁听了陷入沉思,杜广和刘大力的表情就精彩了,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
“沧海桑田在大人这一番解释下,好像比神仙之说更合理。”
孟谷道:“谁知道呢?过去的事经历的人已经作古谁知真假,也许未来的一天人们证明了我的说法,再然后过一个轮回又证实是仙人所为也未可知。”
白云抚摸着自己的白胡须点头道:“是极是极,在天地万物宇宙洪荒中我们呀太渺小了,什么真假虚实,不好说不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