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嬷嬷,咱们不是说好了,年后就许我出府,怎么现在不能了?”
林大娘的屋内,元宵如遭雷劈,整个人僵在原地几乎不敢置信。
“姑娘,咱们之间是说好了,可上头主子命令下来,我不也得听令么?”林大娘丝毫
有出尔反尔的愧疚,在她看来得主子看中亲自吩咐了不能出府那是相当大的荣耀,“主子可没跟你说好啊!”
不过面前这姑娘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花朵似的脸庞煞白如纸,林大娘猜度道,看来这丫头是铁了心想要出府了。
元宵红唇微启,半晌才问:“嬷嬷,元宵斗胆,想问一句是哪个主子下的令?”
林大娘眉头不禁微微皱起,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满与嗔怪。她原还觉得这丫头灵秀,现下看来也是不知轻重。
她呸了一口唾沫,不悦道:“主子的心意哪能由得你一个小丫头随意打听,行了,我这儿也得忙了,你回吧。”
说着,林大娘掀了茶盖,将半碗茶水往门口泼洒。
元宵咬着下唇,想开口辩驳些什么,却终是知道自己在这处和林大娘再多争辩也是无用。她慢慢走出屋内,行尸走肉般地穿过一道回廊,踩空了一级台阶跌坐在地上。
她哪里还能不明白,在这个档口压住了她赎身出府的事,恐怕和大少爷三番两次出现在她面前逃不开干系。
元宵早看出康允知对她心怀不轨,可她盼着这次赎身总能赶在他有所行动之前,没成想还是功亏一篑。
康允知留了她,莫不过是那些个男盗女娼之事,将她拘了留在身边,做个侍妾,做个姨娘。
可她不愿意!
她知道不过是康允知那等纨绔少爷的一时兴起,当初对院里的香秀、翠微、莲心不都是爱恋如火,可是新鲜劲儿过了就弃之如敝屣。
她若真跟了大少爷,不仅上要应付主母,下头还得在莺莺燕燕中周旋,保不齐多少日子就被抛诸脑后。
她不想过这样稍有不慎就万劫不复的日子。
积攒压抑了许久的愤懑和委屈如火山喷发般地涌出,随着眼角温热的泪一同涌出。
一直以来,元宵在国公府的深宅大院里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一步。
她托着茶盘的手从来稳当,茶水半点也不会洒落出来;熨烫衣物也向来都反复试过温度,那些华贵的脆弱的布料在她打理下比往日光华更甚;还有主子的吃食,有过前车之鉴,她几乎不假手于人。
她并非一直是奴才,也过过肆意的生活,所以她甘愿用一时的隐忍来换取日后的自由。
她压抑过情绪,也泯灭过个性,只要不曾越过她的底线,她可以视而不见去维持生活的平静。
可为什么呢?
为什么现在唯一的愿望也被剥夺!
是大少爷,还是夫人,无论是谁下令都好,于她而言并无差别。
公侯府的亭台楼阁被如墨的夜色裹进一片幽暗之中,试图连带着她一起往深不见底的黑暗中下坠。
元宵摔伤的脚踝作痛,身子微微颤抖却不知是因为这点疼痛,还是无法抑制的不甘和愤怒。
她双手撑地挣扎了两次才勉强站起,抬眼的瞬间就瞧见花圃里那株树形优美、枝叶苍翠的罗汉松。
那是蜀地特有的名种,最得康允知喜爱,还特意做了诗歌咏。
此刻那株无辜的罗汉松落在元宵眼里仿若是康允知的化身,她紧紧咬住后槽牙,猛地朝前两步,飞起一脚,狠狠地踹向那株罗汉松的枝干。
“砰”的一声,她的脚与树干猛烈撞击,罗汉松微微晃动,一些松针簌簌地掉落下来。
那罗汉松不见什么伤害,反而是她脚踝的骨骼疼得愈发厉害。可越是这样,那压抑许久的情绪就越在此刻爆发,每一脚都蕴含了心中的愤懑和委屈,仿佛要把在国公府里所受的不公和痛苦都发泄在这棵树上。
她的脸上染起愤怒的红晕,汗水与泪水交织在一起,顺着脸颊滑落。可她丝毫不在意自己的狼狈模样,只是一味地发泄着心中的怒火,
等她因力气殆尽疯狂褪去冷静下来之后,她才忍着脚踝剧烈的疼痛回了观云居。
鸢儿和方嬷嬷都不在院内,独扣儿拎着笤帚打扫树下的落叶,她眼见元宵发端半湿,身上沾染了泥土,丝毫不见往常的沉着从容。
她几乎是立刻扔下笤帚,赶到元宵身旁,扶住她瑟瑟发抖的身子:“你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
元宵想,恐怕有一个词能概括她现在的情况,那叫情绪崩溃。
寝房里,扣儿打了热水浸湿了帕子,轻轻擦了擦元宵蹭出几道血痕的手掌。她手中也忙,嘴也不停:“到底是怎么了?回来半句话也不说,往日不是伶俐得很么?”
元宵呆愣的模样看得人气不打一处来,扣儿想倒还不如从前那假模假式的端庄样子。
“你说话啊!要急死人不成?”
扣儿扔了帕子,回身的瞬间碰到元宵的小腿,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呀,这脚怎么肿成这样了!”扣儿看着元宵红肿得发亮的脚踝,惊呼一声。
元宵情绪逐渐恢复,半抬起小腿,缓声道:“没事,不过是崴了脚,把活血化淤的药油拿来擦一擦,隔几日就好了。”
扣儿拿来药油,又见元宵擦药时只眉头微皱,明明疼得要死面上却不露半分,方才心如死灰、默然不语的好像全然是另一个人。
扣儿心中叹道,得,自己白替她担心了。合该知道元宵就和四少爷一般,恢复能力极强,这才多会儿,就如以往那般百毒不侵了。
“扣儿,若是成了一个没有户籍的浮浪人,能活得下去吗?”元宵放下药酒,忽地出声发问。
扣儿闻言愣了愣,猜想着元宵问出这个问题的缘由:“不是前些时候就已经定了要赎身出府,怎的这样问?”
她脑子不笨,眼珠转了转,很快便又道:“是不是有什么变故?府里不许你赎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