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池塘边，薄雾如轻纱般笼罩，冰面上结了一层薄霜，阳光洒下，泛着淡淡的银光。几名仆役正用长钩敲击池塘边缘的薄冰，清脆的碎裂声在寒风中显得格外清晰。偶尔有几只麻雀从假山上飞下，落在池塘边啄食冰屑，扑腾着翅膀飞远。
谢斯南披着绣有云纹的狐裘斗篷，缓步走在池塘边的小径上。她的步伐轻缓，目光不时掠过池塘和假山，神情平静而从容。幼宁紧随其后，一手提着空灯笼，另一只手搓着袖口，试图驱散寒意。她身上的深青色短襦显得有些单薄，袖口处露出的手腕上还有几处冻疮的痕迹。
“小姐，池塘边的路湿滑，您走慢些。”幼宁小声提醒，语气中透着几分小心翼翼。
谢斯南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眉梢微挑，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倒是你，别一会儿自己滑倒了。”
幼宁闻言，脸颊微微一热，连忙低头应道：“婢会小心的。”
两人走到池塘边，谢斯南驻足片刻，目光落在冰面上。薄冰下，几尾鱼儿缓缓游动，尾鳍轻轻摆动，似在试探冰层的厚度。幼宁凑上前去，盯着水下的鱼看得入神，脚下却踩到一颗鹅卵石，身子猛地一晃，差点跌倒。她慌忙扶住身旁的树枝，狼狈地站稳，脸涨得通红。
谢斯南看着她窘迫的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我还没滑倒呢，你倒是先给我表演了一番。”
“小姐，婢不是故意的……”幼宁低头搓着袖口，小声辩解。
谢斯南摇摇头，语气带着几分调侃：“看来池塘边确实不太安全。要不这样，我回去让管事嬷嬷铺些稻草在这里，专门防止你摔倒。”
幼宁急得跺了跺脚，脸上的红晕更深了几分：“小姐别取笑婢了！”
正说着，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小厮抱着一只鸡，正沿着池塘边的小路飞快地跑着，身后跟着一名厨娘，气喘吁吁地追赶着。
“站住！你抱着那鸡做什么？快送回来！”厨娘的嗓音因气喘而略显沙哑。
小厮抱着鸡跑到谢斯南面前，停下脚步，弯腰行礼：“小姐，您早！”
谢斯南看着他怀里那只扑腾不休的鸡，忍不住笑道：“这鸡倒是有趣，竟然还想去池塘游泳？”
小厮憨笑着解释：“小姐，这鸡可闹腾了，刚才差点飞上假山，吓得我赶紧追过来。”
谢斯南摆摆手，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好了，快把它送回去吧，别再让它闹出什么乱子。”
小厮连连点头，抱着鸡转身跑远了。幼宁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捂嘴笑道：“这鸡可真有趣，竟然还想飞到假山上去。”
谢斯南轻轻摇头，笑意浅浅：“看来谢府的鸡也不甘平凡。”
她转身看向池塘，目光似乎透过薄冰看到了更深远的地方。良久，她轻声说道：“要是我们一直在谢府待着多好啊。”
幼宁愣了一下，抬头看着谢斯南的侧脸，小心翼翼地问：“小姐不是一直都在这里吗？以后要去哪里，是不是老爷又让您去书房读书了？”
谢斯南没有回答，目光依旧落在池塘上。片刻后，她转头看向幼宁，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傻丫头，我总有一天要嫁出去的。”
“那婢也跟着小姐！”幼宁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搓着袖口，心里却有些不安。
谢斯南看着她的模样，唇角微微一扬，像是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吧，回去吧。”
两人沿着小径缓缓离开，身后是渐渐散去的薄雾和仆役们敲冰的声音。
冬去春来，又春去冬致，幼宁从未想过，自己这样一个出身寒门的女孩，竟会有机会亲眼见证江南士族的风华。
两年前，她入谢府当差，成了谢斯南的贴身侍女。幼宁日日陪伴谢斯南，见证她读书、练字，听她拨动琴弦，偶尔也帮她挑选衣衫与发钗。她常觉得，小姐就像一幅画，端庄、清冷，却又让人忍不住想靠近。可幼宁也知道，谢斯南的从容与优雅，不是天生的，而是谢府家教的严格磨砺。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藏着不容挑剔的细节。
今年，谢斯南十五岁，正值豆蔻年华。谢府上下都在为她的婚事忙碌，管事嬷嬷更是三天两头提醒幼宁：“伺候小姐要格外仔细，莫叫人挑了错处。咱们谢府的嫡女，可是要嫁入皇室的！”
幼宁听得多了，心里不免有些惴惴不安。她知道，这样的身份与地位，注定了小姐的婚姻不会简单。可她从未听谢斯南抱怨过一句。小姐总是那样从容，仿佛所有的安排都与她无关，又仿佛她早已看透一切。
有时，幼宁忍不住偷偷观察谢斯南的侧脸。那是一张近乎完美的脸，五官精致，肌肤如玉，眉目间却透着一丝淡淡的冷意。她想不明白，小姐是否真的如她表现出来的那般无波无澜，抑或是将所有的情绪都藏在了心底。
“幼宁，快些！小姐的披帛呢？”谢府的管事嬷嬷站在房门口，一边催促，一边不忘瞪她一眼。
“嬷嬷，来了！”幼宁小跑着从架子上取下织金锦带制成的披帛，双手捧着递到谢斯南面前。她小心翼翼地为小姐披上，动作轻缓，生怕弄乱了刚刚整理好的衣衫。
铜镜中的谢斯南静静地坐着，身着一袭淡粉色长裙，裙摆宽大，绣着细腻的梅花纹样，腰间束着一条织金锦带，显得身姿纤细如柳。头发梳成高髻，鬓边点缀着几朵珠花与一支步摇，随着动作轻轻摇曳，发出细微的声响。她的眉目清丽，肤色如玉，眼神却带着一丝淡淡的冷意。
幼宁站在一旁，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镜中的小姐，心中忍不住生出几分自豪。她觉得，谢斯南就是天上的明月，光华自生，谁也无法忽视。
“小姐，今日的游宴，您一定会惊艳四座。”幼宁忍不住低声说道，眼中满是钦佩。
谢斯南微微一笑，笑意浅浅，却没有回应。她低头整理着袖口，仿佛并不在意这场宴会的意义。幼宁却知道，这并非小姐的冷漠，而是她一贯的从容。两年来，她从未见过谢斯南慌乱失措，无论是面对父亲的训斥，还是应对府外宾客的试探，她总能从容应对，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斯南，准备好了吗？”谢仲云的声音从外间传来，带着几分威严。
谢斯南起身，朝门外缓缓走去，步伐轻盈而稳重。幼宁连忙提起她的裙摆，低头跟在身后，心中既紧张又期待。
游宴设在江南一处依山傍水的园林中。这园林虽不大，却颇具匠心。假山与溪水相映成趣，桃花与梨花错落点缀，间有几株苍松挺立，增添了几分山林之趣。春风拂过，花香与草木的清气交织，令人心旷神怡。
园林中央的亭台上，几张雕花木桌错落摆放，桌上放着笔墨纸砚，另有几盘果脯与蜜饯，香气氤氲。亭台下，贵胄子弟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低声吟诗，或高谈阔论，间或传来几声清越的笑声。远处湖面波光粼粼，几艘画舫静静停泊，仿佛画卷中的点缀。
幼宁跟在谢斯南身后，悄悄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她从未见过这样盛大的场面，也从未见过如此多的贵人。那些身着锦袍的少年，谈笑间透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优雅与从容。幼宁忽然觉得，自己仿佛闯入了另一个世界，一个她永远无法真正融入的世界。
当谢仲云携谢斯南缓步走入园林时，原本热闹的场面顿时安静了几分。人群的目光纷纷投向这一对父女，尤其是谢斯南，几乎在瞬间便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幼宁低着头，紧紧跟在谢斯南身后，心中既骄傲又忐忑。她知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小姐身上，而她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小侍女。可即便如此，她仍然觉得自己与有荣焉。
“这便是谢府的嫡女？果然是人如其名，清冷如月。”一位身着锦袍的少年低声说道。
“听闻谢小姐自幼聪慧，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今日总算得见。”另一位公子笑着附和。
幼宁听着这些赞美，心中暗暗得意：她们家小姐，果然是无人能及的。
不多时，一位身着月白长袍的少年从人群中款步走出。他年纪不过十四岁，眉目清秀，气质温润，举手投足间透着与众不同的从容与优雅。他的步伐不疾不徐，仿若春风拂面，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贵胄风仪。亭台下的交谈声渐渐低了下来，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他，眼中或有敬畏，或有艳羡。
幼宁站在谢斯南身后，悄悄打量着这位少年，心中隐隐猜到他的身份。她听府中的管事嬷嬷提起过，今日游宴，齐国皇族的几位贵人都会到场，其中便包括这位少年——开国皇帝的小儿子萧锋。传闻萧锋虽年少，却极为聪慧，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因生母出身高贵，深得皇帝宠爱。幼宁心中不由得一紧：连皇室的贵人都对小姐如此关注，看来今日的游宴，绝非寻常。
萧锋走到亭台中央，停下脚步，目光落在谢斯南身上。他微微拱手，语气谦逊而温和：“久闻谢小姐才学出众，今日得见，果然不负盛名。”
谢斯南微微一笑，施了一礼，动作优雅得体：“殿下谬赞，斯南不过一介女子，才疏学浅，怎敢当此言。”
萧锋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他并未因谢斯南的自谦而退缩，反而从袖中取出一张纸笺，展开后朗声念道：“‘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谢小姐可否赐教？”
这是一首《古诗十九首》中的名句，意境清新隽永，描绘了女子的幽居之美。萧锋的声音清朗，吐字清晰，念到“皎皎当窗牖”时，目光微微一顿，似乎在等待谢斯南的回应。
幼宁站在一旁，屏住了呼吸，心中满是紧张。她知道，这并非简单的诗词对答，而是一场才学上的较量。小姐若稍有迟疑，便会被人看轻。
谢斯南略一沉吟，随即以清丽的嗓音答道：“‘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字句清晰，语调中透着一丝从容与自信。她的回答延续了《古诗十九首》的意境，用“盈盈一水间”回应“皎皎当窗牖”，既贴合诗意，又显得自然流畅。
萧锋听后，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他微微点头，笑道：“谢小姐才思敏捷，锋愧不敢当。”
亭台下的贵胄子弟们纷纷低声议论，言语中不乏赞叹之意。幼宁听着这些赞美，心中暗暗得意：小姐果然是与众不同，连皇室的公子都对她刮目相看。
萧锋似乎并未打算就此离开。他将纸笺折好收入袖中，目光依然停留在谢斯南身上，语气中多了几分探究：“谢小姐的诗才令人佩服，不知可否听闻小姐的琴艺？”
谢斯南微微一怔，随即从容答道：“殿下谬赞，斯南不过略通音律，难登大雅之堂。”
萧锋笑了笑，道：“谢小姐何必自谦？今日此处正有琴案，若小姐愿意，不妨为大家一展风采。”
谢斯南略作沉吟，目光扫过亭台下的众人，最终点了点头：“既然殿下有命，斯南不敢推辞。”
她缓步走到琴案前，幼宁连忙跟上前去，为她整理衣摆。谢斯南坐下后，双手轻轻抚过琴弦，发出几声清越的音响。她略一思索，随即弹奏起一首《高山流水》。琴声清丽悠扬，仿若山间流水潺潺，又如高山巍峨，意境深远。
亭台下的贵胄子弟们纷纷屏息凝神，静静聆听。萧锋站在一旁，目光微微闪动，似乎被琴声触动了心弦。
一曲终了，谢斯南起身行礼：“献丑了。”
萧锋微微一笑，拱手道：“谢小姐的琴艺果然不凡，锋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