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下了成都,宋军紧接着的任务就是追剿王均。同年十月,被宋军一路追杀的王均逃入富顺。雷有终命杨怀忠率领虎翼军追击,两天后又命石普作为杨怀忠的后应率军跟进。王均的残部与杨怀忠于富顺境内的杨家市勉强打了一仗,结果却是大败溃逃。
杨怀忠随即攻占富顺,全军张旗鸣鼓声势浩大地进入了城中。面对已无法回天的绝境,王均的死党这时候也集体绝望了,他们知道自己是死定了,本着不当饿死鬼的精神,他们把自己喝得酩酊大醉,而王均则在势穷之下选择了自缢身亡。但是,王均最终还是没能留个全尸,他被虎翼军的一个下级军官鲁斌一刀砍下了头颅,然后交给了杨怀忠。
毫无疑问,王均的人头可是请赏以及不久之后封官的凭证,可杨怀忠还没把这人头捂热乎就被人打了劫,此人正是后面跟上来的石普。
至此,前后历时十个月的王均之乱宣告平息。赵恒随即下诏赦免了川峡路境内死刑犯的死罪,然后封平乱主帅雷有终为保信军留后,秦翰、石普等人也因战功分别获赏。杨怀忠或许是最郁闷的那个人,明明是他的人马将王均的残部给剿灭的,可这功劳却被石普给抢了过去,但赵恒后来还是从别人嘴里得知了实情,杨怀忠也被加封为崇仪使兼领恩州刺史。
王均之乱这下算是平定了,赵恒是不是该大喜甚至是举朝庆贺呢?很遗憾,他根本没这个心思和兴致,这一年对赵恒来说在很大程度上甚至比去年辽国入侵还要让他觉得糟心,但这就是一个皇帝的无奈,君临天下可不止有万千尊荣,君临天下同时也意味着要承受整个帝国的万钧重担。
在从河北回到开封之后,赵恒立即重组了枢密院并更换了河北前线各路主帅。枢密使王显被罢免枢密使之职改任为山南东道节度使、同平章事,他被赵恒派往河北前线去担任定州路行营都部署,王超则担任镇州路行营都部署。宣徽北院使周莹改任宣徽南院使,枢密都承旨、客省使王继英升任为宣徽北院使,翰林学士王旦迁为给事中,他们三人同知枢密院事。
为了防备和抗击辽国再次入侵,赵恒不但在官方和军事防御层面重新做了部署和安排,在民间他也有动作,而且是大动作。
河北与河东乃古之燕赵之地,自春秋战国以来这里的原住民一直与北方的各个种族的胡人争夺生存的空间,可谓是自古民风强悍。我们不在这里说的太远,就说唐朝中后期的藩镇之乱主要说的就是这片区域里的河东、魏博、成德、卢龙四路节度使,李唐王朝直到灭亡也没能奈何得了这些藩镇势力,最后反而亡于其手。
自安史之乱起,这块地方一直是战乱不息兵戈不止,这也直接养成了民众的尚武之风以及好勇斗狠之气,而在更北边与辽国接壤且经常被异族骑兵劫掠的边地,这里的民众其生存环境就更为险恶,这里政府管不着也不敢管,民众为了生存就只能跟异族的强盗比谁更凶狠。有鉴于此,赵恒下了两道诏令。
这第一道诏令是特意下给边民的:诏缘边吏民,斩敌首一级赏钱五千,禽生者倍之,获马者给帛二十匹,不堪带甲者还之。
第二道诏令则是组建民兵团练。诏命:河北民家二丁、三丁籍一,四丁、五丁籍二,六丁、七丁籍三,八丁以上籍四,为强壮。五百人为指挥,置指挥使。百人为都,置正副都头二人,节级四人。
以上便是赵恒对辽国的战事应对之策。相比之前,宋朝此次边备政策的调整意味着他们开始发动群众对辽军进行广泛的人民战争,而不再是如之前那般完全只是依靠朝廷的正规军,意即全民皆兵全民备战。当然,除了辽国这个最大的敌人,西北的李继迁也需要宋朝对其进行严加防范和戒备。赵恒任命天雄军都部署、禁军殿前副都指挥使、保顺军节度使葛霸(赵光义的早年王府武职幕僚)为邠、宁、环、庆四州都部署,原镇州路副都部署杨琼为其副手总理西北方面的战事。
辽国人和党项人现在是时刻悬在宋朝头上的两把利刃,这是关系到宋朝国防安危的外患,而在内部除了此时的王均之乱,赵恒还有让他不得安生的事。
宋朝在这一年南北两个方向都遭遇天灾。北方是黄河在郓州段发生了决口,而在洪水肆虐的同时天上还大雨不止,赵恒征调了三万军民前去堵塞决口,但这种事别说是在古代,就算是在当代也是件难办的事,黄河的这次决堤直到半年后的十一月才被成功地堵住。
北方是水患,南方的两浙地区则是旱灾,而由旱灾导致的粮食欠收和瘟疫才是最让人头疼的事。这场旱灾和瘟疫导致两浙地区饥民遍地饿殍遍野,逃难逃荒的路上几乎随处可见倒毙之人。因而,赵恒在北方抗洪的同时还得在南方抗旱,如此局面朝廷如果不尽快予以赈济难保不会在两浙地区出现又一个王小波和李顺。
河北与两浙地区在灾后需要赈济和抚慰百姓以及进行灾后重建,而刚刚遭遇战火涂炭的黄河以北以及正在经历战乱的蜀川两地同样需要进行民众的抚慰和生产与生活的重建。这些都不是小事,而是关系到宋朝统治稳定性的大事,稍有差池就有发生民变的可能。于是,大赦天下以及对受灾地区进行减税减赋等政策相继颁下,然后赵恒还分派钦差大臣前往各地安抚百姓并组织恢复生产。与此同时,诸如科举之类的国家大事还得照常进行。
不管这个国家现在有多困难,身为皇帝的赵恒只要是出现在公众场合里他就得时刻保持微笑、时刻用自己外在的平和与镇定去打消那些大臣们对他的怀疑以及安抚那些人心思动的民众。
请注意,在赵恒做这些事的同时王均之乱可是还未得到平息,而李继迁也是在西北大地上蹿下跳,宋朝最为忌惮的辽国更是让赵恒时刻绷紧着神经。好在辽国在上次出兵之后也需要休养生息积蓄国力,赵恒暂时无需担忧对方会在短期内再次出重兵南侵。可是,这并不妨碍辽国持续不断地给宋朝添堵,谁让人家有一个永远精力旺盛的好女婿李继迁呢!
如果说上述之事让赵恒感到心烦意乱,那么在此期间所发生的另外两件事就让他感受到了锥心之痛:四月,赵恒的大恩人、前宰相吕端病逝。九月,彰德军节度使、卫国公张永德逝世。
虽说吕端在病逝之前就已经远离了朝堂,虽说张永德这些年也没怎么在前线去与敌拼杀,但这两人在军政系统的地位和影响力可是非同一般。简单来说,这二人都堪称国之镇国柱石。吕端自是不必多说,此人在几十年的官宦生涯里从最基层的小官一步步靠政绩、情商和人脉且几经起落最后成为朝堂之上的第一人,他的这份资历和威望可以说在国中鲜有能出其右者,而他在赵光义死后迅速扼杀了李太后和王继恩试图另立新君的阴谋从而稳定了宋朝的朝局更是堪称他人生的高光时刻,于国家和天下子民他有大功,于赵恒本人他更是有大恩。
再说张永德。每次想到这个人我总是会顺带着想起另外两个人——柴荣和赵匡胤,这两人一个是他的大舅子,一个是他的曾经的下属,但这两位在历史上留下了赫赫功名的帝王都早已作古数十年,而张永德一直好好地活着,他不但在柴荣和赵匡胤时期官爵显赫,就连赵光义也对其为人处事评价甚高:“方今天下诸侯,贤明知书者,惟永德一人而已。”
张永德或许不是什么在战场上扬名立万的旷世名将,但他能够在郭威、柴荣、赵匡胤、赵光义以及赵恒执掌天下之时一直功名鼎盛自有其过人之处,而其稳重且稳中带刚的人格特质更是让他在军事生涯里几乎未尝一败。这让人很容易又想起曹彬,但张永德有曹彬之德却无曹彬之辱,而他的狠劲和硬度更是曹彬所不具备的。
当初柴荣在高平之战后决定斩杀临阵逃跑的士卒以正军纪和军威,但张永德当场质问柴荣到底是想做仁德的王者还是做图谋天下的霸者,如果是后者就必须斩杀率众逃跑的主将樊爱能、何徽。也正是因为他这句话,柴荣决心痛下杀手拿主将开刀继而立志于打造一支军纪严明且战力超强的王霸之师,这就是后来由赵匡胤一手调教出来的纵横天下的后周及北宋禁军。
随着北宋的建立,因为其特殊身份,张永德在赵匡胤时期一直都尊而显贵但却身无实权,直到雍熙北伐失败后他才被无人可用的赵光义再度委以重任先后出任沧州、雄州、定州、镇州等北方前沿重镇的军政长官,随后更是接替亡故的潘美出任并、代两地的军事主官负责镇守山西。诚然,他在此期间并未与辽国人有过什么惊天动地的血战,但他在镇守一方之时一没失地二没损兵且辽国人更是宁肯绕着走也不愿意去招惹他的防区,这本身就证明了他对国家的价值和作用。
赵恒亲征,张永德以古稀之年的老将身份再度出山负责镇守国都,而这也是他在历史里最后的闪光。张永德不是一个战神,但他是后赵光义时期的镇国之将,他在哪儿待着哪里就能确保一方无恙。说他是镇国之宝也好,说他是福将也罢,总之在他临死之前他定然可以说自己这一生可以无愧于家国乃至于无愧于人生。
张永德之死也意味着一个时代就此彻底结束。朱温、李克用、李存勖、石敬瑭、刘知远、郭威、柴荣、赵匡胤,那是一个刀光剑影激情澎湃的时代,一个孕育了无数铁血英雄的时代,也是一个杀戮不止民不聊生的时代,一个完全由手持刀枪的武人主宰神州沉浮的时代。在这之后历史的天空里所闪耀的星辰将是那些手持笏板和笔墨、满嘴诗词歌赋、高喊仁义道德的“孔门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