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马婆子的话,梓婋冷笑一声,出言问道:“马婆婆记得这么清楚,想说明什么?我多给这位方大哥工钱,是因为他实诚肯干,别人一次性扛一包货,这位方大哥一次性给我扛两包,别人一天的工,这位方大哥半天就给我干完了。怎么,这多给的工钱,我给错了?”
马婆子鼓着勇气回道:“岑公子,你打赏是没错,但是有什么活儿,你需要你亲自去他家里吩咐的呢?你亲自上门,光我看到的就有两回,若是寻常的招工,没有必要你一个身家万贯的老板亲自上门吧?”
梓婋敛色正言:“马婆婆,我听你回话条理清楚,倒像是有备而来。我亲自找方永昌,你瞧见了两回,你如何这么巧?我住南门大街,方永昌住江浦六角村,你呢,据我所知,你住在北门麻雀巷子,我们三个人的住所成一个三角,你怎么就这么巧两次看到我找方永昌呢?你是特意窥探我的私隐吗?”
马婆子砰砰地又朝张如彦方向磕头:“大人明鉴,老婆子常年给人介绍临工,招揽短工。自然是走街串巷的。看到岑老板和一个卖力气的会面,自然会留心一点的。并不是特意窥探。”
张如彦赞同马婆子的说法:“岑洛云,马婆子说的不错。她的活计就是走街串巷的招揽人。遇到你也不奇怪。”
梓婋拱手道:“大人,马婆子所言,无非就是想证明方永昌和我认识,认识又怎样?他给我搬过货,干的很好,我多给了一贯钱,这又如何?我找他说话,是因为他在给我干活的时候,知晓了他略懂医道。不巧,在下最近正在帮巡警营的周统领赶制兵部的订单,涉及到一些急救的医理和药理。名士多隐于乡野,和方永昌有过交流后,我深觉对方在医道上有独特的见解,在药理方面,特别是猛药救命方面很有本事,故而上门多次请教。怎么,这又有错吗?张大人和苏大人若是不相信,可以请周统领过来问一下,我说的是否有误,毕竟方永昌帮忙改良的药囊,也是得到周统领的认可的。”
一听到巡警营的周茂杨,张如彦和苏蒙就犹豫了,一直以来,州府军政分治,州府衙门和驻防军互不干涉,唯有战时才可视情况而合。见两位大人游移不定,梓婋立马将枪口对准钱氏父子。
“钱老爷,钱公子,你们状告我纵火烧仓,证据证人就这些吗?”
梓婋虽然跪着,但是头颅高昂,即便是抬头仰视着,此刻也是气势十足,她朗声对两位大人道:“两位大人,在下虽是商户,处在末流,但也是本分良民。钱氏状告我纵火,至今拿不出任何铁证来,倒是劳烦两位大人替他们冲锋陷阵。我想两位大人大可以歇歇了,无中生有的事,不必理会。
钱公子对我一直有偏见,先是想强买我明采轩的铺子,幸得当时苏大人主持公道,才免遭一劫,否则以当时我刚到应天还未站稳脚跟的情况,我的铺子必然被钱公子抢去;后在米市涨价中,钱公子又给我使绊子,想要强迫我跟着哄抬米价,我不同意,他又雇人绑架我,我险些命丧城外;九死一生逃出命来,又在城外被他带人围追,肩头一箭至今还未好全;他钱氏大仓失火,毫无有力证据,就在言府堵我,一言不合就上手要扇我,我虽为商人,但自尊自爱之心不输任何人,我能在他手上吃耳刮子吗?他手上的伤,就是我自保时,被我划伤的。
大人,强买铺子,苏大人是人证;
强迫我哄抬米价,更是在随心园摆下鸿门宴,应天几大米商亦是人证;
他雇人绑架围追我,幸的南边来的楚轶公子救助,楚公子也是人证;
在言府堵我打我,大人也大可请言府的人过来问询。
大人,岑某所说的桩桩件件,都经得起查证。但是岑某均未计较,皆因钱公子乃言氏女婿,我岑氏和言氏各为江南江北商界魁首,虽不通商,但英雄惜英雄的情谊不薄,故而岑某从未就钱公子的事大张旗鼓地闹上官府。
如今,钱氏大仓被焚毁,就凭他钱氏父子的空口白牙,就凭这一个马婆子的妄自猜测,就凭这一张不知真假的纸,来定我的罪吗?”
梓婋说的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张大人和苏大人没了招架之力。钱氏父子见风头调转,心下也着急起来,互相看看,不知如何应对,眼看两位大人神情有所松动,钱一凡如何能忍,当即指着梓婋大声吼道:“你休要巧舌如簧。两位大人明察秋毫,若不是有实证,怎会传唤你到此处!大人,这岑洛云满口谎言,满肚子诡计,万不可轻信。我看还得是上刑,上重刑,重刑之下,凉她不敢不招!”
“这位公子好大的威风,竟比一州上官还要有官威!”一个洪亮的声音在外间响起,众人看去,竟是周茂杨带着沈娉婷步履匆匆而来。
周茂杨虽然只是巡警营的统领,但是他的家世在这里,而且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小将是下基层来历练的,他的官位军职绝对不会只是个巡警营统领。所以即便统领一职低下,但也不妨碍他可以这般直接地登堂入室,直面一州上官。
张如彦和苏蒙赶紧站起身,张如彦客气道:“周兄,怎么有空过来?”
周茂杨回礼道:“张大人,听闻我小兄弟惹上了官司,做大哥的不放心,特来看看什么情况。不必管我,你们继续,我就在一边听听。”
周茂杨又对梓婋道:“岑兄弟,州府大人问话,你可要好好回答,实话实说,不可有所隐瞒。若你真的清白无辜,事后为兄肯定会助你一臂之力,将诬告之人下狱;若你是真的作奸犯科,可别怪为兄大义灭亲!”
梓婋挪动了一下膝盖,对着周茂杨拱手作揖:“周兄放心,若真的证实小弟是个罪大恶极之人,不需要周兄出手,我自当伏法伏诛。”
张如彦见周茂杨这个态度,就知道这是来给岑洛云撑腰了,但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现在并没有将岑洛云的罪定死。于是就给了苏蒙一个眼神,苏蒙立刻明白,吩咐站在门口的衙役道:“给周统领一行看座,上茶!”
钱氏父子见来了军方的人,是给岑洛云撑腰的,当下心中不安,看到两位州府大人对这位军爷又礼貌有加,更加是坐立不安。如今的审判进入了僵局,找的人证和物证,都被岑洛云一张嘴给推翻了。今日要是不能给岑洛云定罪,以岑洛云的性子,出去后,肯定会往死里折腾钱氏。
父子俩心里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突然钱一凡灵光一闪,出声道:“大人,可否再次召唤当初帮我家仓库修补屋顶的工匠和搬运布匹的工人。这仓库里的火油总不会是凭空进去的,引火的火油这么多,肯定要用容器啊,而且火油用来驱虫,味道肯定明显。若真的是方永昌倒的,那说不定有工友会察觉到他携带火油呢或者问到味道呢?若是有人能够证实在下的猜想,那方永昌肯定就是纵火犯。”
“钱公子,我劝你说话注意点!”梓婋驳斥,“别一口一个纵火犯,我和方大哥虽然认识时间不长,也未曾深交,但是从他的行事作风上,可以看出他是个踏实真诚的人。你句句都指着人家说人家是纵火犯,小心口业造的太多,反噬了自己!”
“臭娘们儿,你这般帮这姓方的说话,他是你相好的吗?”钱一凡闻言破口大骂,“说不定他就是贪图你的美色,为虎作伥害我钱氏一族!”
钱一凡话一出口,全场震惊。
张如彦从桌子后探出身子,五官皱在一起,不敢置信地问道:“什么?你是女的?”
周茂杨更是瞪大了双目:“岑兄弟,你,你......”
梓婋见钱一凡当众揭穿她女子身份,索性也不装了,直言不讳道:“大人,是,我是女子。岑氏子孙,不论男女,皆可经商,只要有所作为,家族不会多加阻拦。我此次北上,就是因为年纪到了,家父命我外出历练。我为了行事方便,才做男子打扮。”
张如彦转过头,不确定地问苏蒙:“江南岑家这么,这么离经叛道?”
沈娉婷此时站出来,跪下叩首:“大人,民妇乃岑氏大房媳妇,岑先同乃民妇家翁。岑洛云是民妇小姑,第一次外出历练,家里不放心,故而派我随行看护。此事,大人尽可派人去江南调查。”
张如彦本身对梓婋一个在室女外出经商惊讶不已,现在知道沈娉婷乃岑氏儿媳,竟也抛头露面,就更加吃惊了。
梓婋转过身拱手对周茂杨道:“周大哥,隐瞒身份是我不对。这世道对女子钳制太多,我也是不得已才做男儿装扮。但我结交周大哥的心思,从来都是单一的,还望周大哥不要介怀。”
梓婋并不想在身份上多做纠缠,又对张苏二位大人道:“大人,我身为男子还是身为女子,都不妨碍我依法做生意。更不能因为我是女子,钱公子就拿着我女子的身份,在这堂上对我出言不逊,污言秽语。怎么,我身为女子就是原罪了吗?大人,还请继续审理钱氏大仓失火一事。早点理清楚,我也好回去处理商务,这位方大哥也得干活吃饭讨生活啊!”
梓婋这番理直气壮、正义凛然的表态,倒让众人觉得她是无辜的,不是火灾的主谋人了。
张如彦调整了一下坐姿,稳了稳心神,今日这一遭,真的让他心神俱疲,首先因为钱氏父子拿着“如山铁证”前来告状,钱氏所罗列的损失金额,让他实实在在地被惊到了,在他的治下,还未出现过如此重大的经济案件过。其次,岑洛云被传唤而来,虽然钱氏父子的证据都指向她,但是她还是有理有据,强力驳斥,案子审到现在,反而钱氏父子诬告的可能性越来越大;最后,岑洛云女子的身份实属意料之外。现在,岑洛云搬出周茂杨,又主动要求加快审理,愈加显得岑洛云清白无辜。
张如彦低声和苏蒙耳语,苏蒙不住地点头,等二人耳语结束,苏蒙对站在门外听宣的衙差道:“去,将钱公子所说的工匠和搬运布匹的工人都传来,诶,记住,只传唤和方永昌一个组的即可。”
衙差领命而去。因着最开始钱氏父子拿出的证据很有力度,加上起火那天也是苏同知亲自大人勘验的,所以官府的调查前期就比较详尽,这会儿衙差去传唤工匠和搬运工,效率都很高。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三个衙差就带着十一个人进来了。
张如彦当着所有人的面,一个个询问,十一个人中,能明确在干活当天闻到火油味道的,有四个;能明确看到方永昌随身携带盛着火油容器的,有两个。而这些人的说法都被方永昌用行医救人的说法给驳回。毕竟方永昌一直是拿着火油能治病的说辞过堂的。张苏二位大人拿方永昌毫无办法,毕竟调查了这么多日,的确没有人明确看到是方永昌倾倒的火油。
局面一下子又陷入僵局。
钱一凡还是不死心:“大人,即便现在不能定岑洛云和方永昌的罪,但是他们的嫌疑还是最大的,应该将他们拘拿,严刑拷打,才能吐出真言。”
周茂杨皱眉道:“胡闹!重刑之下,岂有实言?即便认罪,也是屈打成招!王法昭昭,就是这么用的吗?”
梓婋再次叩首道:“大人,万不可听钱一凡之言。拷打审问下,人非死即伤,即使不死,也多落下残疾,即便还人清白,人都废了,还有何用?”
钱兆亮跟在后面抢话道:“大人,我钱氏冤枉啊!这场大火等于烧了我钱氏的根基。我等也是本分生意人,平时只有结善缘的,没有作恶事的,这大火烧的,我钱氏是有苦难言啊!如今有这么明显的嫌疑人在,若是放过,这公道何在?请大人为草民做主啊!”钱兆亮唱念俱佳,扑通一声长拜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