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归胡出了帐,直起腰,面向东南站了一会儿,幽幽一声叹息。
想到赵延年,他的心情就有些复杂。
两人相处了三年,他的确如仆朋所说,待赵延年如子。
在老家的时候,他曾经有个儿子,如果活着,应该和赵延年差不多大。
可惜,那个孩子已经死了。
不是病,是活活饿死的。
几亩薄田,养不活一家人。
“都尉,右大将请你去。”一个近侍走了过来,向赵归胡施礼,打断了他的思绪。
“我就来。”赵归胡收拾心情,快步向右大将的帐篷走去。
右大将的帐篷前多了一匹马,浑身是汗,看样子是刚刚急驰而来。
赵归胡连忙进帐,看到了满脸怒气的右大将,以及跪在他面前瑟瑟发抖的使者。
“归胡,你带几个人,陪我回一趟王庭。”
“好。”赵归胡答应一声,出帐安排,然后又进了帐篷。
右大将的脸色好了一些,已经重新坐下,正和使者说话。
赵归胡在一旁坐下,听了一会儿,大致明白了原因。
右贤王派使者来,通知右大将,想办法拖住左贤王就好,不要主动出击。如果左贤王要走,也不要阻拦,更不要追击。
但右大将不接受这个安排,他更想与左贤王打一场。
至于为什么,赵归胡就不太清楚了。
他才来没几天,右大将脾气又乖张,并不是什么事都和他商量。
就像眼前的事,他就不懂右贤王为什么邀请左贤王来参与蹀林大会,商量秋后攻击河南地的事,又迟迟不露面,只让右大将远远地看着。
等使者出帐,赵归胡才问道:“明天一早走?”
右大将不说话,眼睛盯着火苗,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道:“归胡,羊皮筏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随时可以用。”赵归胡突然一惊。“右大将,你是想……”
“今天满月,正是攻战的时候,我想去会会左贤王。”右大将咧嘴一笑,眼神有些狂热。
赵归胡眉头紧锁,摇摇头。“这太危险了。虽然有羊皮筏,但是我们能游水的人没几个,一旦被发现,用弓箭射破羊皮筏,落水后必死无疑。”
“那怎么办?如果从大泽两侧绕过去,肯定会被发现的。”
赵归胡深吟片刻。“右大将想见左贤王,只是想看看他是什么样的人吗?”
右大将眼神闪烁,点了点头。
“那就光明正大的去,以右贤王的名义。”
右大将笑了两声,没有再说话。
赵归胡也识相的闭上了嘴巴。
他知道,右大将另有想法,只是不想跟他说而已。
一起吃完晚饭,看看夜色渐深,右大将也有些困意,赵归胡起身告辞。
右大将斜倚在狼皮铺的垫子上,眯着眼睛,摆了摆手,示意赵归胡自便。
赵归胡起身出帐,看了看高挂夜空的满月,有些担心。
右大将这两天明显有些沉不住气,谁也搞不清他在想什么,下一刻又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年轻人,总是这么冲动。
赵归胡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赵延年。
回到自己的帐篷,一个女奴迎了上来,接过赵归胡摘下的头盔,摆在一旁的架子上,又转到赵归胡的面前,伸手去解札甲的系带。
赵归胡突然伸手,握住了女奴的手腕。
女奴看了一眼赵归胡,随即跪了下来,去解赵归胡的裤子。
赵归胡转身,闪身出帐,看了片刻,快步走到坐骑前,从弓囊里摘下了弓,迅速上弦,又摘下箭囊,背在身上。
“都尉?”一个匈奴人走了过来,诧异地看着赵归胡。
“带人围住右大将的帐篷,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匈奴人的脸色微变,立刻去安排。
赵归胡提着弓,向大营的西北角走去。
——
赵延年隐在树后,看着远处的营地和熟悉的狼旗,暗自为段叔竖了个大拇指。
不是不说,这儒生有两把刷子,居然猜中了。
匈奴人真的在龙勒水南岸,流入大泽的地方扎营。
更离谱的是,他居然猜中了来的是右大将,而不是右贤王本人。
回去之后要向他讨教讨教。
陆支凑了过来。“赵君,你在这里等着,我们去摸营,抓两个俘虏。”
“不要轻举妄动。”赵延年说道:“这个营地虽然不大,但井然有序,戒备很严,俘虏不是那么好抓的。我们还是先回去,向左贤王报告。”
“没有俘虏,怎么弄清情况?”
“他们肯定有斥候在外围,我们伏击斥候就行。”
陆支还在犹豫,赵延年突然竖起手指,挡在嘴边,同时轻嘘,示意他们闭嘴。
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赵归胡。
陆支也看到了,却没在意。他们在营地外围,赵归胡还在营里,相距近两百步。就算赵归胡出了营,还有一百多步。
这个距离是安全的,别说赵归胡不可能发现他们,就算发现了,他们也来得及撤退。
“小心点,他那张弓射得……”
赵延年的话还没说完,正在行走中的赵归胡突然拉弓搭箭,向营外射出。
赵延年暗叫不好。
他知道那里有两个匈奴人,是陆支的同伴,这几天和他接触也不少。
他们潜得那么近,肯定是想抓俘虏。
陆支早就安排下去了。来和他说一声,并不是请示,而是告知。
“去抢人!”赵延年说了一声,从藏身处窜出。
陆支眼前一花,已经失去了赵延年的踪迹。
他向前看去,正好看到赵归胡射出的箭,落入黑暗之中。
一声惨叫,有人中箭。
陆支大吃一惊,来不及多想,跟着赵延年冲了出去。
他们可以死,却不能被活捉。一旦挨不住拷打,暴露了身份,对左贤王非常不利。
林中的异动立刻惊醒了营里的匈奴人,那些见赵归胡突然赶来,还觉得有些不解的匈奴人都反应过来,知道有人摸到了附近,不敢怠慢,第一时间吹响了号角。
与此同时,十来个匈奴人跟着赵归胡,冲出了营地,直扑刚才赵归胡的箭消失的地方。
他们听到了惨叫声,知道有人中箭,都想抓个活的。
赵归胡却停住了脚步,张弓搭箭,随时准备射击。
救人心切的陆支成了他的第一个目标。
拉弓如满月,发箭如流星。
一声厉啸,羽箭疾驰而出,直奔陆支。
陆支听到箭羽破空之声,下意识地扑倒在地,险而又险的避开了这百步外射来的一箭。
他身后的同伴却没那么好的运气,被一箭射中胸口中,扑倒在地,抽搐了两下就不动了。
陆支听到身后的响动,知道同伴凶多吉少,却没时间多想。
第二支箭又到了。
陆支失去了平衡,无法再避,成了活靶子。
“完了!”他的心头掠过一阵悲凉。
出师不利,今天碰到高手了。
百步外放箭,还射得这么准,这是射雕手,而且是最厉害的那一种。
“啪!”一声脆响,在陆支身前数百步响起。
一个身影从一旁闪出,挡在了陆支的前面,也挡住了那支箭。
“扑通”一声,陆支落地,随即打了个滚,藏在树后。
对方有射雕手,他不得不谨慎从事,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你们先撤,我去救人。”是赵延年的声音。
没等陆支回话,赵延年已经向前冲了出去。他的身法极快,快得几乎看不清楚。
陆支张大了嘴巴,活像看到了鬼。
这几日经常与赵延年对练,他知道赵延年身手敏捷。
可是他从来没想过,一个人能快到这个地步,简直像一头豹子。
几个起落,赵延年已经到了受伤的匈奴同伴面前。
“快走!”
赵延年挥刀砍倒一个冲过来的匈奴人,紧接着藏身盾后,迈步向前,横肩猛撞。
另一个匈奴人被撞得向后倒飞,撞倒了几个同伴。
赵归胡听到了响动,眼睛一瞟,立刻拉弓放箭。
“嗖——”羽箭破风而去,射中了盾牌,箭头深入木盾。
赵延年向后退了两步,卸掉了箭上的力道,凝聚眼神,看向远处的赵归胡。
赵归胡又搭上一支箭,拉满弓,大声叫道:“延年,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