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延年勒住坐骑,看着远处横亘天际的山峦,心头一阵迷茫。
他不认识路,可是堂邑父认识,他们走的就是回汉朝最方便的大道。
沿着这条路,越过阴山,就是五原郡。
到了五原郡,向太守表明身份,就可以乘坐官府提供的车辆,沿着直道南下,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长安。
在他看来,这是张骞回到汉朝最好的选择,也就沿着这条路追了下来,结果追了十几天,一直追到阴山脚下,他们也没看到张骞一行的影子。
他甚至有些怀疑,段叔是不是骗了他,根本没人救出张骞。
如果真是这样,他一定会赶回去,杀了段叔。
“前面就是汉塞了吗?”雷电有些兴奋,凑到堂邑父面前,问道。
“是的,翻过阴山,就是汉塞。”堂邑父伸手一指。“漠南王庭也在前面。”
“漠南王庭?”赵延年也打起精神来,沿着堂邑父所指,向前看去。
他一直听人说起漠南王庭,却没多少印象。不期然间,漠南王庭就出现在他的眼前。
“是啊,据说是头曼单于建的城,就在阴山中,稒阳道上。去石门障,那里是必经之路,到时候赵君可以去看看。”
“好。”赵延年也来了兴趣。
於单和那些匈奴贵人最大的矛盾就是要不要回漠南王庭,既然经过,自然要好好看一看,也好评价一下於单的决定是英明还是软弱。
“不过,我不建议走这条路。”
“为什么?”赵延年诧异地看着堂邑父。
堂邑父摊摊手,一脸无奈。“我和雷电也就罢了,可以当作归义,汉人会接收我们。你呢?你这样子,一看就是亡人,进了塞,肯定会关起来审查。你连自己的乡里都记不得,天知道要审查到什么时候。”
赵延年有点牙疼。
他不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是一直没找到解决方法。
“那怎么办?”
“我们去右北平。右北平太守是飞将军李广,我认识他,可以为你作证。”
赵延年更惊讶。“你认识李广?”
“他做过郎中令,是张中郎的上官,我为中郎送礼,去过他府上几次,还和他比试过射艺。”
“右北平……很远吧?”
“向东走十来天吧。”
赵延年咂了咂嘴,有点拒绝。
一是右北平太远了。他们的干粮快消耗完了,不够赶到右北平。
二是他不看好李广。这人运气太差,他怕被李广连累了。
到了右北平,又经过堂邑父推荐,他大概率会被李广看中,招至麾下。
成了李广的部下,以后还能封侯吗?
“先在附近打听打听吧,看看有没有张中郎的消息。万一段叔骗了我,我还要回去找他算账。”
听到张骞的名字,堂邑父没有坚持。
他的想法和赵延年差不多。
找不到张骞,回了汉塞也没意义。
“我们先去漠南王庭问问吧,如果他们从这里入塞,漠南王庭肯定会收到消息。”
——
在阴山中穿行了几天,终于来到漠南王庭,具体而言,就是堂邑父说的头曼城。
头曼城建在阴山南麓,地势比阴山主脉低很多,一条发源于阴山的大河在城西流过,向前注入一个大湖。大河两岸的山坡上树木繁密,虽然是冬天,树叶落光,只剩下树干、树枝,却还是能想见夏季的郁郁葱葱。
看到这一切,赵延年大致明白了匈奴贵人为什么不肯放弃漠南王庭了。
比起单于庭,这里简直是天堂,仅是木材的种类和数量就绝非单于庭可比。
匈奴人以骑射称雄,离不开弓箭,只有阴山才能为他们提供足够的木材资源,满足制作弓箭的需要。
真退到漠北,不用汉军攻击,他们就会因为资源不足而渐渐衰弱。
但凡有点生活常识,也不会轻易放弃漠南王庭。
於单或许有远见,却没有看到眼前实实在在的利益,自然无法得到其他匈奴贵人的支持。
当然,这一切都是徒劳。
不管匈奴人是不是愿意,他们最终都会放弃漠南王庭。
漠南王庭离汉塞太近了。
站在山坡上,赵延年已经看到了长城。
就在前面几百米处。
头曼城上的匈奴士卒和长城上守望的汉卒甚至能靠手势传递消息。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赵延年叹了一口气,不知是为匈奴人,还是为汉人。
过了大半个时辰,堂邑父回来了。
“最近十几天,都没有人经过这里入塞,我们肯定是走岔了。”
赵延年伸手指了指远处的长城。“过了那道长城,就是汉朝?”
堂邑父回头看了一眼,点点头。“过了长城就是,不过前面还有一道长城需要翻越,再沿着河水向东南方向走两三天,才能到达石门障。”
“还有一道长城?”
“是的,这道长城是秦人建的,前面还有一道是赵人建的。”堂邑父双手叉腰,看着远处的长城,叹了一口气。“当初蒙恬率三十万人守边,夺取匈奴人的地盘,将长城建到了头曼城边上,头曼也不得不避其锋芒。可是谁又能想到,几年之后,大秦就崩了,匈奴人又回来了。”
赵延年心头一动,有点明白左右骨都侯的意思了。
他们还记得那些事,所以以史为鉴,认为汉和秦一样,也风光不了几年,所以不想轻易弃漠南王庭,要和汉朝比一比谁活得更久。
不得不说,大秦的历史教训不仅让汉人记忆深刻,对匈奴人的影响也不小。
只可惜,他们要失望了。
汉朝不是秦朝,汉武帝也不是秦始皇。
“走吧。”赵延年说道:“去别处看看。”
——
赵延年等人退回阴山之中,又花了几天时间,到附近几个谷口打听消息,吃光了最后的干粮,连备用马都宰了,最后还是一无所获。
张骞等人就像消失了一般,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赵延年有点绝望了。
得而复失,只能说他命里没有这个机会,强求不来。
他打算直接去汉塞,就算被关起来审查,他也认了。
身正不怕影子斜,他又不是匈奴人的奸细,不怕审查。
将来留在边关做个普通士卒,也比这么没头苍蝇似的乱撞好。
有堂邑父在,只要张骞顺利回到了长安,将来总有机会还他这份人情。
就当赵延年打算和堂邑父摊牌时,打探消息的堂邑父带回来一个人。
桀龙的部下,陆支。
陆支满脸疲惫,身上还有伤,破烂的皮袄上沾满了血迹。看到赵延年,他一下子就软了,瘫坐在地上。
“赵君,见到你太好了。快,跟我去救人!”
“救谁?”
“单于,相国,还有赵王。”陆支喘了一口粗气,又说道:“左谷蠡王反了,单于和相国、赵王被迫逃亡,打算归汉,被左谷蠡王的追兵堵在前面山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