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夫长乌苏看着眼前的一具尸体,脸色铁青。
百夫长老盖里死了,被人一矛穿喉。
而且是正面攻击。
脖颈部的伤口很完整,前面大,后面小,正好穿过脊柱。
坚硬的颈椎被刺出一个光滑的洞,乌苏伸手进去摸的时候,能摸到矛锋留下的清晰痕迹。
由此可见,这一矛不仅力量大,而且极快。
他征战十几年,没见过矛用得这么好的。
但他想起一个人。
几天前,他收到消息,安王之所以放弃进攻单于城,不仅是因为有人烧了他的辎重,而是有人威胁了他。这个人闯入戒备森严的左骨都侯大帐,杀死了左骨都侯,来无影,去无踪。
这个人用的就是矛,一柄据说用天铁打造的长矛。
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正面杀死盖里这个身手一流的百战老兵,而且一击毙命。
“你暂时接任百夫长。”乌苏摘下腰间的短刀,递给来报信的士卒。“收缩队伍,集中在谷口,不要分散,所有的行动听我指挥。”
那士卒愣了一下,随即面露喜色,抚胸施礼,匆匆离去。
乌苏随即又派人到前面的谷口去,提醒同伴小心戒备,对方来了更厉害的勇士。
比赵归胡和仆朋还要善战的勇士。
紧接着,乌苏传令散在四周山岭上的部下归营集结,准备战斗。
对方有这样的勇士,分散的士卒都不是对手,只会被他各个击破,只有集中起来,才有取胜的机会。
如果於单步行从林中逃跑,他也没办法。
与此同时,他派人赶往阴山之北,给左谷蠡王送信。
那个杀死左骨都侯和安王儿子的汉人又回来了,就在於单身边。
——
走了半天山路,赵延年一行终于赶到了目的地。
看起来没多远,但山路是真的难走。
亏得随行的都是陆支这样的精锐,换了一般的人,再给一天时间也未必能走到。
最狼狈的就是桀龙。
他高估了自己的实力,以为自己努努力,还能撑一下。结果走了没多久就不行了,后面都是被人架着走。即使如此,他还是累成了狗,脸色发白,满头虚汗。
“前面就是第二道阵地。”桀龙喘了口气,指了指不远处的山坡。“两侧各有百人,东侧山坡上的百夫长叫盖里,真正的百战老卒,已经被你杀了。右侧山坡上的百夫长叫乌苏,不仅身手好,脑子也好。”
赵归胡、仆朋互相看了一眼,不禁凛然。
“如果我猜得不错,乌苏肯定会收缩阵型,将所有人都集中在山谷两侧,不给你偷袭的机会。”桀龙笑了笑,终于喘匀了些。“所以,我们只能强攻。”
赵延年抬起头,打量着山坡,又问了陆支几句,明白桀龙说得对。
一旦乌苏收缩阵型,他们除了强攻,没有其他办法可想。
东侧的山坡后面是绝壁,几乎直上直下,无法攀登。
西侧的山坡后面倒是有一道山梁,但是很窄,一个人走都有些困难,而且光秃秃的,连一棵树都没有,无法隐藏行踪。
偷袭无望,只能强攻。
“我和陆支走那道山岭过去,其他人不用去,去了也没用。”赵延年说道。
“就你们俩?”
赵延年点点头,招呼陆支道:“你多带一面盾牌。”
陆支看了一下桀龙,桀龙点了点头,又吩咐人拿过两套甲。“你们穿上吧,多少能挡点箭。”
赵延年也不推辞,接过了札甲,和陆支一起寻路上岭。
桀龙随即叫过赵归胡、仆朋。“你们带一百人,准备正面强攻。剩下的人归我。万一有人赶来增援,我负责伏击他们。除非我死了,绝不让一个人出现在你们身后。”
赵归胡、仆朋抚胸行礼,随即去准备。
桀龙带上剩下的八十多人,赶往三百步外的谷地设伏。
赵延年、陆支上了岭,站在林边,一边打量着地形,一边着甲。
两人原本都有甲,桀龙又给了两套,重甲护身,一般的箭就很难射穿了。
真正的危险在十步以内。
一是这个距离太近,就算是重甲,也有可能被射穿。
二是这么近的距离,对方可以射击他们没有甲保护的面部或四肢,几乎百发百中。
“我们就沿着这道梁走过去。”赵延年穿好甲,指着前面大约百步长的山坡。“你在前面,一手一面盾牌。如果有人迎上来,我让你蹲下,你就蹲下,剩下的由我来解决。”
“明白。”陆支一口答应,将刀收回刀鞘,双手各持一面盾牌,小心翼翼地走上了那道窄窄的山梁。
他一出现,还没走两步, 对面的匈奴人就看到了,立刻吹响号角报警。
陆支举起盾牌,一步一步地向前挪。
赵延年跟在后面,离陆支不到两丈,矛头几乎顶着陆支的后背。
他倒不用看脚下。
站桩的意义之一就是练下盘功夫,不仅是重心下沉,以求稳固,还为练习步法做准备。
不管是哪家拳,脱胎于战场的传统武术都非常重视脚下的步法,尤其是内家拳,都有所谓蹚泥步的步法训练,要求前进后退时,脚掌不离地,并根据脚下探知的情况随时转换重心,保持平衡。
所以,他根本不用低头看,仅凭双脚的感觉,就知道脚下是什么状况。
甚至不用想。
这就是常年训练积累而来的结果,近乎本能。
陆支也在用类似的步法前进,只不过那是他认真考察的结果,而且离不开眼睛的观察。一旦接敌,他无暇关注地面,就会陷入被动,再难前进一步。
他相信,对面的匈奴人会来阻击,绝不会让他们轻易到达阵地。
否则,那个乌苏就对不起桀龙的评价了。
不出所料,他们刚刚往前走了十来步,一个百夫长就出现在山梁的另一端。
他大概三十来岁,正当壮年,眼神敏锐,盯着正在一步步向前挪的陆支和赵延年,挥了挥手,叫来两个伍长,吩咐了几句。
十个匈奴人在山岭两侧展开,摘下了弓,搭上了箭,做好射击的准备。
乌苏又叫来一人,让他带着四五个穿着甲,拿着长矛和剑盾的匈奴士卒,让他们挡在山梁的尽头。
很显然,他的目的就是将陆支和赵延年堵在山梁上,无法前进,然后从两侧近距离射击。
很简单,也很实用。
这样的地形,这样的阵固,就算面对百人、千人,也一样坚不可摧。
因为人再多,也只能一个接着一个的过来送死。
陆支看到这个阵型,说道:“赵君,应该让赵归胡也来的。”
赵延年知道陆支在想什么。
只有赵归胡和他手里那张三石强弓,才能为他们提供一些掩护。
但一张弓,再强又能如何?
这也是不带赵归胡来的原因。
赵归胡在岭下,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你不用管这些,只要祈祷对面没有赵归胡就行。”赵延年开了个玩笑。
“那倒也是。”陆支笑了。
亏得对面没有赵归胡,否则他们更没机会。
两人继续向前。
等陆支大致熟悉了地形,赵延年又说道:“你注意脚下就行,不用看前面。我让你进,你就进。我让你停,你就停。我让你蹲,你就蹲下。明白吗?”
“明白。”
“进。”
“喏。”
陆支一边应着,一边前进。他的速度并不快,但脚下还算稳。毕竟是多年的斥候,爬山涉水对他来说并不陌生,这样的地形熟悉一下也就可以应付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山梁中央时,对面开始射箭。
大部分箭射在了盾牌上,有两支箭射在了赵延年的身上。一支却被重甲弹开,掉下山岭,一支嵌在甲片中间。赵延年看了一眼,没当回事。
从箭头的力量,他能感受到射手的弓力。相信二十步以外,他们无法射穿自己身上的两重甲。
二十步以内,就不好说了。
“进。”赵延年再次发出指示。
“喏。”停下来等待消息的陆支再次迈步前行。
五十步,三十步,二十步。
两侧的匈奴人开始拉弓放箭。
箭矢一支接着一支,射向陆支和赵延年。
陆支藏在盾牌后。
虽然盾牌被射得呯呯作响,甚至有箭矢射破了盾牌,陆支还是安然无恙。
十五步,十步。
箭雨更急,射得盾牌呯呯作响,渐渐破碎,眼看着就要四分五裂。
“蹲!”赵延年一声厉喝。
陆支闻声下蹲。
赵延年纵身跃起,从半蹲的陆支身上跃过,又稳稳在落在山梁上。他双手持矛,腰胯用力,矛杆抖动,矛头呼呼作响,舞成了一个圈,将一支又一支箭拨开。
与此同时,赵延年还在稳步前进,又缩短了三四步距离。
陆支在破碎的盾牌后抬起头,看到这一幕,目瞪口呆。
“拔剑,跟着我。”赵延年厉声大喝。
陆支来不及多想,大声应喏,扔掉了破碎的盾牌,拔出了腰间的剑。
两人一前一后,义无反顾的向前冲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