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右大将正在用羊皮筏渡河,段叔又来了主意。
他要半渡而击,打右大将一个措手不及。
这主意吧,不能说错。毕竟半渡而击的确是常用的战术,就算匈奴人不识字,没读过孙子兵法,也知道这一招。
但实际上,这个战术根本没有可行性。
羊皮筏能渡的人有限,右大将也不可能是第一批渡河的,至少要等岸边有几百骑才行。
粗略估计一下,至少有半天时间,弄不好要到傍晚。
到了那时候,先渡河的匈奴人早就做好了迎战的准备,将附近的情况侦察清楚,不可能给你半渡而击的机会。
况且於单也没那么多时间等。
浚稽山周围都是右贤王的部属,右大将随时可能招来更多的兵力。
一旦被包围,於单就走不掉了。
所以,段叔的主意刚说完,於单就提出了疑问。
“段生,这会不会缓兵之计?”
段叔也回过味来,右大将这么做的确有欲盖弥彰的意思,不能不防。
“等到中午吧。”段叔说道:“如果右大将中午还没渡河,我们就不等了,立刻起程,在日落前与赵王会合,以免被各个击破。”
听到各个击破这几个字,赵延年知道自己的不安来源于何处了。
本来就是以寡敌众,段叔的计划还要分兵,可不就是兵家大忌,送对方各个击破的机会?
本来聚在一起,还能和右大将所领的兵马一战。
现在分开了,右大将不管是打哪一个,都有明显的兵力优势。
赵延年越想越不安,找个机会,悄悄地提醒段叔。
段叔想了想,坚持道:“无妨,就算右大将派人去偷袭赵安稽,他也要避开我们的视线,绕很远的路,多花不少时间。等他赶到赵安稽那儿,也是下午了。再说了,赵安稽有地利,没那么容易被右大将击破的。”
他嘴上说得轻松,眼神却有些掩藏不住的不安。
赵延年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没有再说什么。
段叔转身叫来一个匈奴骑士,让他去提醒桀龙、赵安稽,多加小心。
时间在等待着一点点的过去。
中午时分,右大将还没有渡河,但他派了使者来,请求於单再等一等。因为要请示右贤王,耽误了一点时间,他马上就要渡河,亲自拜见於单。
本来想出发的於单犹豫了,想再等一等。
如果能当面激怒右大将,逼他主动出手,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这时,负责周边安全的桀龙派人来,提出了不同意见。
半天时间,右大将才渡了一百多人过来,分明是拖延时间,这里面有诈。
形势紧急,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出发,赶去和赵安稽会合。
桀龙是相国,身经百战,於单一向敬重他。
见桀龙说得这么严重,於单不敢耽误了,下令拔营起程。
段叔有些遗憾,却无可奈何,只得跟着出发。
帐篷之类的早就打包好了,於单的命令一下,就开始撤退。
临走前,段叔看了一眼远处,眼神复杂。
已经渡过大泽,赶到东岸的右大将部属看到了撤退的於单一行,尤其是看到了於单本人的战旗,立刻举起了一面白色的羊皮战旗。
赵延年不懂这面战旗的意思,但他清楚,这是在向其他人发消息。
右大将要行动了。
他果然没安好心,这半天就是在拖延时间。
双方都不是好人,都想着算计对方。尔虞我诈,就是这个意思。
“走吧,越快越好。”赵延年催促道。
他看出了段叔的不甘心,几次想开口,劝於单改变主意。
但他现在已经不敢相信段叔的计划了。
秀才造反,十年不成。
何况段叔的水平还够不上秀才。
——
“换重箭,射马!”
岸边,桀龙看着那一百多人,冷笑一声,下达了命令。
两个百人队呼啸而出,沿着山坡加速,先后从岸边的匈奴人面前飞驰而过,射出一波又一波箭雨。
岸边的匈奴人不甘示弱,也举起弓还击。
只是双方形势不对等,桀龙的部下是策马冲锋,借着战马的速度,箭射得更远、力道更强劲。
而他们站在原地,没有马速可借,能利用的只有弓力,射程上吃了不少亏。
桀龙的部下将距离控制得极好,保证大部分箭都射到了对手的阵地中,自己却在对手的射程之外。
让岸边的匈奴人叫苦不迭的不仅是人,还有战马。
战马聚在岸边狭窄的地带,避无可避,中了不少箭。虽然被人紧紧挽住缰绳,还是有不少马中箭之后拼命挣扎,乱蹦乱跳,冲进了大泽。
桀龙真正的目标就是这些战马。
没有了战马,已经上岸的这些匈奴人就无法追击,只能看着他们从容撤走。
都是匈奴人,这点小心思瞒不住人,也不用瞒人,就是摆在明处。
也有匈奴人不肯被动挨打,冒着箭雨,跳上战马,发起反冲锋。
桀龙等的就是这个机会,随即派出了第三个百人队。
这个百人队冲向泽边,射出一波箭雨后,立刻换上了刀和长矛,与冲出阵地的敌人肉搏。
他们都是桀龙多年精挑细选的部下,骑射能力固然不弱,近战能力也很出色。
一个冲锋,冲出阵地的匈奴人大半落马,剩下的不敢再战,拨马往回跑。
桀龙的部下抓住机会,纵马追击,顺势冲进了已经被射得七零八落的阵地。
阵地上的匈奴人大多是步行,根本无法面对策马冲锋的对手,被杀得大败。
两个冲锋后,阵地已不复存在。幸存的匈奴人不是跪在地上投降,就是冲进了大泽,在水中沉浮挣扎。
突击得手的骑兵牵上幸存的战马,扬长而去。
鲜血染红的泽边的土地,流进了大泽。
羊皮筏上的匈奴人看着岸边的同伴被对方杀戮,却无可奈何,连靠近岸边都不敢,只能停在射程之外。
——
桀龙追上了於单,简单汇报了一下战况。
可能的追兵已经解决,不会再有后顾之忧,可以全速前进。
赵延年感觉到了他的不安。
於单的脸色也紧张起来,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加快了速度。
忽然,桀龙勒住了坐骑,同时举手示意,下令减速。
赵延年看得清楚,心里一紧,连忙勒住战马,放慢速度。
紧接着,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一声厉啸,即使是数百骑形成的杂乱马蹄声也无法完全掩盖,由远及近。
紧接着,他看到一支羽箭破空而至,从无数匈奴人头顶掠过,直奔於单而来。
这是一支鸣镝,厉啸声就是由它发出。
赵延年大吃一惊,来不及多想,纵身跳上马背,一跃而起,举盾挡在了於单的前面。
“扑!”一声闷响,箭射中盾牌,箭矢深入,箭羽颤动。
赵延年手臂发麻,整个人向后退了两步。
於单目瞪口呆,冷汗透体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