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右骨都侯的背影,赵延年反应过来了。
这是匈奴版的鸿门宴。
匈奴人敬重勇士,敬畏天命。
於单无勇武可言,右骨都侯就将他捧成了於单的天命。
左骨都侯则针锋相对,要当着众人的面击败他,甚至杀掉他,毁掉於单的天命。
不得不说,匈奴人真是质朴,脑回路简单得可爱。
我一个汉人,怎么就成了你们匈奴人的天命?
你们争权夺利,打打杀杀,干嘛非要扯上我?
不管赵延年怎么想,於单已经陷入狂喜之中。
左右骨都侯就是单于庭最大的官员,而左骨都侯更是百官之长,又是长辈,影响力很大。
他如果能表态支持,这个单于位就算稳了一半,其他诸王就算有野心,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力量是不是足够,能否得到左骨都侯的认可。
“段卿,赵卿,这招募少年为侍卫的主意开始生效了。”於单乐呵呵的说道:“只要能得到左骨都侯的认可,送他的子孙来做侍卫,就会有更多的人送子弟来。到时候,你们就忙了。”
段叔却没那么开心。
“单于不可掉以轻心。左骨都侯一直不露面,现在却主动邀请单于赴宴,就因为天命?赵君是汉人,却成了匈奴人的天命,一般人也就罢了,左骨都侯能信?”
“所以要赵卿展示一下身手嘛,震慑他们。”
“赵君的确武艺高明,可若是左骨都侯布下陷阱,以重兵围困呢?”
於单的脸色微变,笑容渐渐消失。
赵延年也皱起了眉头。
不得不说,段叔的这个担心是有可能成为现实的。
他武艺再好,也不可能以一敌百,何况还要保护於单的安全。
“段卿,依你之见,我是去,还是不去?”
“去自然是要去的,只是要做好准备,以防万一。”段叔不紧不慢地说道:“除了赵君之外,我们还要做好接应,在必要的时候杀进去,救出单于,顺便……”
段叔竖起手掌,轻轻一挥。
於单眼神一紧,脸色有些发白。“这样……会不会……”
“单于,真到了那一步,他就是谋反。”段叔说道:“不杀他,岂不是告诉所有人造反无罪?”
於单闭紧嘴巴。
段叔又劝道:“单于,左骨都侯身为百官之长,这么久不来朝见单于,已经是大逆不道。如果他还有意对於单不利,那就更不能留了。杀了他,正好立威,一举两得。单于切不可犹豫。”
於单看看段叔,欲言又止。
段叔看向赵延年。“赵君,你觉得呢?”
赵延年同意段叔的意见。“真要是左骨都侯心存歹意,的确不能留。”
於单犹豫了半晌。“好吧,就依你们所说。这件事……由谁负责比较好?”
段叔说道:“目前左骨都侯没有反意,不宜声张,还是秘密进行为好。我建议,由赵归胡、仆朋负责。赵君,你觉得如何?”
赵延年摇摇头。“还是由相国负责更好一些。”
段叔沉了脸,不再说话。
於单也觉得赵延年的建议好,决定这件事由相国桀龙负责。
——
一天的事务结束,於单要休息了,赵延年出了大帐,到附近的小帐休息。
刚进帐篷,段叔就跟了过来。“赵君,一起喝一杯?”
“我不喝酒。”赵延年推辞道。
他根本没心思喝酒,只想抓紧时间洗漱,然后练功。
做了於单的保镖,他的个人时间太少了,几乎没有时间练功,境界开始停滞不前。
“到了草原上,怎么能不喝酒?”段叔不由分说,亮了亮手中的酒壶,推着赵延年进了帐。
赵延年很无语,只得一起坐下。
段叔取出带来的酒肉,摆好,说起了闲话。赵延年也不回应,只是看着他,等他说正题。
他不相信段叔就是来喝酒的。
段叔说了几句,见赵延年不回应,也觉得尴尬。“你等等。”说着,他起身离开,过了一会儿,又回来了,将一件长条形的包袱摆在赵延年面前。
“打开看看。”
赵延年依言打开,不禁一愣。
这是一把环首刀,当初在夏万年摊位上看到的那把。
“你这是……”
“夏万年不仅卖布,还卖武器,这就是他急着结交你的原因。”
赵延年吃了一惊。“他还卖武器?”
任何时候,军火都是大买卖。
“是的,赵归胡、仆朋受命招募秦人为兵,没有武器怎么行?这种上等的兵器,就算单于庭有,也轮不到赵归胡。单于信任他,其他人可未必。”
赵延年吐了一口气。“所以,你打算以赵归胡护送单于赴宴为由,将这批武器给他?”
“是的,这批刀数量有限,只有几十把,勉强够赵归胡的亲卫用。”
赵延年最近没和赵归胡、仆朋见面,不清楚他们招募秦人的事进展如何。可是他清楚,段叔说的应该是实情,且不说匈奴人的武器装备不足,就算有,这种质量上乘的汉朝制式武器也不会给赵归胡。
赵延年考虑了半天,坚持道:“即使如此,我还是觉得这件事由相国负责最好。”
“为何?”
“事情是由右骨都侯牵头的,他这么积极,不就是因为单于继位之后,相国会成为辅政大臣?左骨都侯的子弟不在单于身边,相国很可能会再进一步,成为左骨都侯。这不是赵归胡的机会,强取只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段叔琢磨着,沉吟不语。
“你我都是汉人,赵归胡虽然不承认自己是汉人,匈奴人却不这么看。单于不得匈奴人心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他受汉朝影响太大,如果他信任的大臣全成了汉人,连相国都被排挤了,匈奴人会怎么想,还能接受他继任单于吗?”
段叔低头喝酒,半天没说话。
赵延年很无语。
这人拗得很,油盐不进啊。
赵延年无奈,只得换了一个话题。“新单于继位,诸王不来朝,观望形势,最近单于庭附近的间谍细作不少吧?”
段叔愣了一下,随即说道:“的确不少。”
“夏万年有没有可能是某人的细作?”
段叔眼神一闪,露出些许不快。“你觉得他像细作?”
“我只是说有可能。”赵延年缓了语气。“多事之秋,小心些不为过。”
“那倒是。不过我试探过了,他不像是细作,应该就是商人。”
“商人能盗卖这么多武器?”
段叔皱起了眉头。“你担心什么?”
“我担心他是左谷蠡王或者哪个野心家的人,冒充汉人来打探消息。一旦失手,就嫁祸汉人,逼着单于入侵汉塞。”
段叔想了想。“应该不会。他对长安很了解,还知道家兄,应该在长安待了很久的。”
“如果是左谷蠡王安排在长安的人呢?”
段叔咂了咂嘴,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赵延年不打算再讨论下去了。“不管怎么说,小心为上,不要泄露任何与单于有关的消息。”
段叔点点头,表示同意。
他将刀推了过来。“这刀,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