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延年对救於单没什么兴趣,可是当他听说赵归胡、仆朋率部断后时,他坐不住了。
断后断后,往往断着断着就没有以后了。
断后本身就是断尾求生,是可以牺牲的那些人。
仆朋也就罢了,赵归胡那么精明的人,怎么会揽这么一个危险的活?
赵延年暂时放下寻找张骞的事,跟着陆支赶往战场。
出发之前,他让堂邑父带着雷电,先回汉塞。
堂邑父是张骞的仆从,没有为於单卖命的义务。当於单看着张骞被左骨都侯抓起来却无动于衷的时候,他们之间的情义就断绝了。
雷电还是个孩子,去了也没多大用,不如跟着堂邑父先走。
“如果有幸,我去长安找你们。”赵延年郑重地握着堂邑父的手。“如果不幸,请照顾这孩子。”
堂邑父郑重地说道:“请赵君放心,一定不负所托,我们在长安等你。”
赵延年点点头,又嘱咐了雷电几句,挥手作别。
堂邑父能跟着张骞十几年,出生入死,不离不弃,这个人信得过。
张骞欠他一份人情,想来也会照顾雷电。能不能做官且不论,活下去肯定没问题。
这个安排,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结果。
见赵延年二话不说,就跟着自己回去救人,陆支既惭愧又感激。
“赵君信义,陆支记住了。”
“我不是为了於单。”赵延年一边策马疾行,一边说道:“他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
陆支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
他对於单也是一肚子怨气,只是身为桀龙的部下,不宜多嘴。
“前面什么情况?”赵延年说道。
“相国率部增援赵王,虽然及时赶到,救出了赵王,却也损失惨重,最后只带了五六千人赶回单于庭。剩下的都被左谷蠡王吞了。左谷蠡王有了实力,野心更大,即使单于同意回漠南王庭,他也不肯认了。我们回到单于庭没几天,他就带着大军杀来了。”
“右骨都侯他们怎么说?”
陆支苦笑。“右骨都侯倒是信守诺言,前去和左谷蠡王谈判,结果被左谷蠡王杀了,说是为左骨都侯报仇。其实他就是想杀人,要把老单于留下来的人都杀掉。”
赵延年吃了一惊,这伊稚邪真够邪的啊,连右骨都侯都杀?
他转念一想,又明白了。
伊稚邪既然想做单于,自然要用自己的人。右骨都侯也好,桀龙也罢,对他而言都没有价值了,还能落个为左骨都侯报仇的名声。
其实左骨都侯如果没死,一样会被杀。
“然后你们就一路逃?”
“是的,得知左谷蠡王杀了右骨都侯,单于就接受了段叔的建议,决定附汉。我们一路南逃,开始还算顺利,直到进了阴山,才发现中了左谷蠡王的埋伏。他早就在这里安排了人,将单于堵在了山里。我们连续行军十几天,又累又乏,粮草也不够。如果没有援军……”
陆支打了个寒颤,没有再说下去。
他不说,赵延年也想得到。
寒冬腊月,没有粮草,没有援军,被困在山谷里,於单的命运可想而知。
不是投降,就是被人砍了首级,送给左谷蠡王当见面礼。
就算投降,他大概率还是死路一条,说不定死之前还要被羞辱一顿。
“你向南走,是去汉塞求援吗?”赵延年说道:“和汉人有联系?”
“没有,但我们也没有其他的选择,只能赌一赌。十几拨人分头求援,没想到我运气最好,居然遇到了赵君。”
赵延年回头看了一眼陆支,心道你太看得起我了,我一个人能有什么用?
但陆支的眼神却很真诚,甚至是虔诚,真的相信赵延年可以单枪匹马,杀出一条血路,救出於单等人。
赵延年很无语,却又平添了几分信心。
此时此刻,没有一点莫名其妙的自信,谁敢去救人。
向前走了十余里,已经进入阴山腹地,两侧的山势越发险峻,路也越来越不好走。赵延年看了看形势,决定放弃战马,改为步行。
这样的地形,有马也没用,说不定还成了累赘。不如弃马步行,更加灵活,必要时可以翻山越岭。
陆支也正有此意,一拍即合。
两人找了一个河谷,将马放生了。能不能活下来,会不会被猛兽吃掉,全看它们的造化。
赵延年只带了两把刀,手里提着长矛,其他的都扔了。
陆支也差不多,只不过他的主兵器是弓箭。
“前面带路。”
“能和赵君并肩作战,是我的荣幸。”陆支笑道。
赵延年在心里叹息,挥了挥手,示意陆支赶紧走。
天色快黑了,就算他们身手不错,在这样的天气里宿营林中,也非常危险。
不是冻死,就是被猛兽攻击。
两人向前走了几里路,陆支离开了谷道,攀上一道山岭。赵延年一声不吭,跟了过去。
此时此刻,他只能信任陆支。
还没爬到山岭顶部,赵延年就听到了说话的声音。
“小单于还不降,等什么呢?”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到了这一步,他还想活不成?”
“谁知道呢,也许是和汉人有什么勾结吧。你看他身边,多少汉人。”另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说道,带着几分愤懑和不屑。“我就知道,和汉人混在一起没什么好事。匈奴人是狼,汉人是羊,狼怎么能和羊做朋友呢,更别说听羊的话了。”
“谁说不是呢。我听说,小单于之所以乱来,和他身边那个姓段的汉人分不开。”
“还有那个姓赵的。”苍老的声音吐了一口唾沫。“一个汉人,居然成了匈奴单于的天命,简直是胡闹嘛。要我说,他要真是上天护佑之人,就把小单于救出来。如果不能,就是狗屁。”
“他哪敢来……谁?”
赵延年隐在一棵大树后面,用眼角余光看着那两个匈奴人,同时凝神倾听四周。
陆支隐在不远处,手里拉着弓,一脸歉意。
刚才就是他喘气的声音大了些,惊动了这两个匈奴人。
虽然只看到两个人,但他们是布置在这里的暗椿,随时可能叫来更多的人,所以轻易杀不得。
他没有把握射杀两人,却不发出任何声音。
山林中一片寂静,那两个匈奴人警惕地打量着四周,张望了一番,见没有任何动静,这才重新放松下来。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匈奴又吐了一口唾沫,骂道:“你不要自己吓自己,这么高的地方,谁能一点动静也没有的爬上来?”
沙哑声音的嘀咕了几句,没有说话。
赵延年使了个手势,示意陆支先撤,他断后。
虽然陆支是经验丰富的侦察老手,可是论近战的身手,他无疑更胜一筹。
既然决定来救人,他就没指望悄无声息的潜入,杀出一条血路才是正道。
陆支会意,蹑手蹑脚的离开了藏身地,向山坡下走去。
他虽然很小心,还是不可避免的踩到了枯枝碎叶,那两个匈奴人再次听到了声音,互相使了个眼色,从两侧包抄过来。
声音苍老,胡须花白的老匈奴正好经过赵延年藏身的大树。
他还特意看了一眼树后,以防藏了人。
当他确认树后无人,再次将注意力放在前方的时候,赵延年从大树另一侧转了过来,出现在他的身后。
老匈奴很警觉,感觉到身后动静,立刻转身横行,同时拉开了手里的弓,身法纯熟流畅。
可惜他面对的是赵延年。
他刚扭过头,脚还没迈出,赵延年一个突刺,“噗”的一声,长矛刺穿了他的脖子。
老匈奴瞪大了眼睛,鲜血从嘴里涌出,染红了花白的胡须,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片刻之后,赵延年缓缓放低长矛,将已经气绝的老匈奴小心翼翼的放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