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们喝完了鱼汤,吃完了肉干,送还铁釜,关照了几句小心匈奴人,就走了。
赵延年等人这才坐了下来,围着火堆,一口鱼汤,一口干粮。
肉干被骑士吃了,这一顿就只能吃干粮了。
到了草原上,物资紧张,粮食也是如此,不能敞开吃。
王强恢复了平静,和夏延年谈笑风生,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吃完饭,王强就穿进了帐篷,没多久就传出了鼾声,让人不得不佩服他的心态。
赵延年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体,也钻进了帐篷,盘腿而坐,准备练习吐纳。
夏万年钻了进来,见赵延年这副架势,一时有些迟疑。
“有事?”赵延年问道。
“也没什么大事,刚才见赵君脸色不太好,想来是对那些边军骑士不满?”
赵延年没吭声,心里却暗自警惕。
他觉得自己已经将心情藏得很好了,没想到还是被夏万年看了出来。夏万年能看出来,王强自然也看得出来,说不定现在已经在怀疑他的身份了。
作为受雇保护商人的武士,应该了解边军的作风才对。
“是我不够警惕……”
“没关系,这才符合你的身份嘛。”夏万年安慰道:“武艺很好,但是经验不足,第一次出任务,所以我来带一下。我就是这么对他说的。”
赵延年哑然失笑。
夏万年准备得很充分,这个人设也很符合他。
“所以,我现在要指点你两句。”夏万年指指自己,又指指赵延年,半开玩笑的说道。
“请赐教。”赵延年也开了个玩笑。
演戏嘛,当然要有来有往,总不能让夏万年唱独角戏。
“你不要觉得王强委屈,也不要觉得边军跋扈,他们各取所求,心知肚明。商人嘛,做的就是违法的买卖,不违法赚不到钱。既然违法了,就要付出一点代价。边军呢,平时的确辛苦,出塞巡视还有危险,吃点拿点,也是可以理解的。你真让他们严查,他们也不敢,万一牵扯到哪个高官权贵呢。能带违禁物资出关的,哪个没门路……”
夏万年压着声音,侃侃而谈。
赵延年也认真的听着。
不得不说,夏万年说得有道理,存在即合理,这就是现实。
不是这个时代的人错了,而是他错了。
他把那个两千年后新时代的观念带到了封建王朝,奢望这些人能和他一样有觉悟。
这是违反客观规律的一厢情愿,闹笑话是小事,影响了任务才是大事。
“多谢夏君指点。”赵延年郑重的躬身致谢。
“赵君天赋过人,却又心存仁厚,将来必成大器,不必在这些小事上过于计较,耽误了大事。”夏万年点头致意,退出了大帐。
他和赵延年、王强一样,有自己的帐篷,不用和别人挤在一起。
——
从闻渚泽向北,又走了两日,便离颓当城不远了。
匈奴游骑的身影渐渐多了起来。
他们大多两人、三人一组,一人双马,远远地看着,并不接近,过一会儿就消失了。
王强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一有动静就站在马车上,踮着脚尖看,还问赵延年等人能否看得清匈奴人手中的小旗,以便分辨他们是敌是友。
赵延年将看到的旗帜描给他看,有时候还画个草图。
王强看了,只是摇头,显然不是他要等人的。
反复考虑后,他决定走到颓当城就停下,等接应的人来再说。
夏万年同意了他的提议。
这次出来,赵延年等人的任务是抓俘虏,拷问消息,并不是深入草原。
夏天已经过去,离匈奴人的蹀林还有两个多月。如果伊稚邪真的有意在颓当城附近蹀林,然后入侵汉境,附近的部落应该已经收到了消息,并做相应的准备。
这里离边塞太近了,有被汉军伏击的可能。
越过长城不远,就是汉高祖刘邦被困的白登。再往南,就是汉武帝打算诱击匈奴单于的马邑。
李椒想奔袭颓当城,也不完全是心血来潮,至少在距离上是有一定可行性的。
赵延年反对的原因是兵力太少,和送人头没什么区别。
如果李椒有万骑可用,他绝对支持李椒干一票大的。
可李椒现在最多只能凑出五千骑,真正能用的可能不到三千。
“到了颓当城,我们得找个理由,分开行动。”夏万年对赵延年说道。
赵延年答应了。
又往前走了一天,颓当城终于到了。
说是城,其实只剩下废墟,城门早就没了,空洞洞的像没了牙的大嘴。城里的房屋也几乎全塌了,掩映在野草中,连城墙上都长满了草。
匈奴人的建城水平是不行,比汉人差远了。
颓当城北是一片山岭,挡住了北风。山岭南麓颇为陡峭,树木繁茂,有一条河从山岭上流下来,从颓当城西缓缓流过。水很清,也不深,骑马就可以涉水而过。
夏万年说,山岭以北就是草原,一望无际,只有小片小片的树林,没有特别高大的树木。
如果伊稚邪要在附近蹀林,应该就在颓当城方圆五十里以内。
“那里原本有个熢燧,后来废弃了。”夏万年指了指城北的山岭。“我上去看过,捡到一个半两钱。”
“这么说,是秦军所建?”
“应该是,但没人说得清了,毕竟这里离长城太远了。”
赵延年也觉得离谱。
这里离诸闻泽还有两天的路程,将近三百里。在这么远的地方建烽燧,简直是虎口拔牙。一旦匈奴人有所行动,必然要包围烽燧,里面的燧卒除了能点起烽火报警之外,没有任何逃生的机会,必死无疑。
如果是真的,那烽燧里一定有斑斑血泪,累累白骨。
“上去看看吧,我也想捡两个半两钱。”赵延年说道。
夏万年看了他一眼,答应了,转身和王强说了一下。王强有些犹豫,可是看看天,还是答应了。
“天黑前必须回来。”
“放心吧,我们就是去看一眼,开开眼界。”夏万年说道。
王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自便。
赵延年跟着夏延年,骑着马,出了城,涉过小河,逆流而上,来到岭下。他们将坐骑系在路边的树上,步行登岭。
山岭看起来不高,爬起来却不轻松。才爬了一半,夏万年就有些气喘吁吁。
“要不你就在这儿等吧,我一个人上去。”赵延年说道。
“也行。”夏万年的确有些累了,话音未落,就一屁股坐了下来。
赵延年独自一人出发,速度明显快了不少。小半个时辰后,就赶到了山岭上,果然在草丛中看到了一个烽火台的遗迹。比起山岭下的颓当城,烽燧虽小,却建得颇为扎实,由石块和泥土建成的墙壁保留着原始的模样,上面依稀能看出箭矢射击的痕迹。
仔细看,还能看到已经淡化的血迹。
这里曾经发生过战斗,而且是惨烈的战斗。
赵延年登上烽火台,极目远眺。
正如夏万年所言,向北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向南虽有峰峦叠嶂,可是从这个角度看起来,却没那么高耸陡峭,看起来只是几道浅浅的山坡,一直延伸到地平线。
就在赵延年大发吊古之情的时候,他看到了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远远地打量着颓当城。
其中一人,正看向烽燧。
虽然相隔数百步,但赵延年相信,对方也看到了他。
四目相对片刻后,双方同时行动起来,奔下山坡。
与此同时,号角声响起,打破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