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王君曼对赵延年说,你不用托辞回宫,免得麻烦。
刘陵不是普通客人,万一她找到宫里去呢?
还是和仆朋一起去赴桀龙的宴会吧。
桀龙是仆朋的上官,他请客,仆朋不到,不合适。正好你们俩也有好久没见了,聊聊天,交流一下情况。
赵延年一听就明白了,顺势拉着仆朋去赴宴。
仆朋本来不想去,可是听说赵延年要躲客,不好再说什么,备好马,与赵延年、雷电一起去桀龙家。
半路上,赵延年半开玩笑的说道:“你昨天是故意喝醉的吧?”
仆朋一惊。“那么明显吗?”
赵延年本来只是猜,听仆朋这么一说,才意识到他和王君曼之间真的出了问题。
平时一直在军营里,五天才回一次家,还要故意喝醉,怪不得王君曼要请他出面。
“为啥?”赵延年瞥了一眼仆朋胯下。“不行了?”
“你才不行。”仆朋翻了个白眼,没吭声。
过了一会儿,眼看着快到桀龙家,仆朋对雷电说道:“你过去看看,有没有给我们留座。如果有,就说你阿兄来了。”
雷电应了一声,催马而去,一会儿就跑得不见人影了。
仆朋这才轻声说道:“你阿嫂想生个孩子。”
赵延年恍然。“那就生呗。”
“你说得轻巧。”仆朋叫了起来。“你知道我们在长安生活要多大开支吗?你也看到了,雷电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得比我还多。小鹿虽然小些,却是个女儿家,别看年纪不大,又要买手绢,又要买胭脂,要不然都出不了门。就我那点俸禄,再生一个,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我不是给你们……”
“你的钱,不能动,要留着你娶亲用。”仆朋不假思索,断然拒绝。“我是匈奴人,也就罢了。你却是个汉人,如今又做了中郎,是天子身边的近臣,婚姻大事不能不马虎。你挣回来的那些钱,你阿嫂都给你存着哟,能不动,尽量不动。已经花掉的那些,我们也想办法补上。”
赵延年一时无语。
他这次回来,觉得一家人的生活还算不错,以为自己挣的钱用上了,现在才知道,那些全是仆朋的俸禄。
“我知道她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儿子、女儿都无所谓。可是我真的生不起。”仆朋咂咂嘴。“别的不说,你看我们今天去桀龙府中赴宴,贺礼再少,也要三五万。我一个月的俸禄才多少?不是我不想喝他的酒,实在是喝不起。”
赵延年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仆朋。
爱护也好,自尊也罢,不管他怎么说,仆朋都不太可能接受他的建议,将他挣的钱拿出来用。
仅以仆朋的收入,维持一家人的开销的确有点紧张。
人情往来更是一笔不可承受之重。
对普通人来说,与官员交往的成本是惊人的,不是一个人或者一个家庭能承担的,只有整个家族齐心协力,才有可能挤出这笔费用。
当初在草原上,他就听段叔说过类似的话,只是没什么切身感受。
这可能也是段仲一直要找到杀害段叔的凶手的原因。
身为兄长,他的成功背后有段叔付出的代价。如今段叔死得不明不白,他当然要为段叔报仇。
“雷电会养马吗?”
“他从小就在草原上长大,怎么可能不会养马。”
“让他帮我养马吧,我需要一个马僮。”赵延年说道:“我给他零花钱。”
“还要给钱?”仆朋笑了,刚要说话,却被赵延年拦住了。“不要钱的话,我就找别人。”
仆朋看了赵延的一眼,明白了他的意思。“行吧,一个月给他五十就够了。多了,他会乱花。”
赵延年没说话。
只要仆朋答应收钱就行,给多少,那是他的事了。
两人说着话,来到了桀龙所住的乌里门外。
乌里离建章营很近,里面的住户大多是建章营的将士,有汉人,有羌人,还有越人,但更多的还是匈奴人。之前投降的不少匈奴人都住在里面,以至于有人直接称其为胡里。
桀龙父子站在门外,满面笑容。
赵延年、仆朋见状,不敢怠慢,连忙下马,迎了过去。
“君侯,这是干什么,我们怎么担待得起?”
桀龙嘿嘿一笑,与仆朋见礼后,又拉着赵延年的手臂,轻声说道:“你看,我就说嘛,朝中有人好做官。你才进宫几天,我就封侯了。我跟你说,不仅是我,赵安稽也封侯了,昌武侯,同样是四百户。”
赵延年又惊又喜,随即说道:“君侯,你可不能这么说,封不封侯,是朝廷的决定,与我无关。”
“明白,明白,我还能害你不成?”桀龙拍拍胸口。“你这份情谊,我记在心里,对谁也不说。”
赵延年这才松了一口气。
桀龙口风紧,他还是知道的。
说着话,一起进了里门,来到桀龙的家中。
家里已经坐满了宾客,大多是匈奴人,也都认识赵延年、仆朋。见他们来了,纷纷过来见礼,庆贺赵延年升官,成为天子近臣。
仆朋特意说道,今天本来在家里请邻里庆贺,但是桀龙封侯是大事,不能不来,所以他们是抛下了家里的客人来的。
桀龙更加欢喜,大呼小叫,将赵延年、仆朋引到上座。
赵延年连忙拒绝。
自己尚未弱冠,爵也不过五大夫,官不过六百石,如何能在这一大群人面前摆谱。
桀龙正色说道:“别人怎么看你,我们不管,我们都是匈奴人,认你这个天武士。你不坐,还有谁敢坐?今天就是伊稚邪来了,也得往一旁让让。”
众人哄笑,纷纷表示赞同,要赵延年就座。
就连仆朋都跟着起哄,要赵延年坐首席。
赵延年本来还只是客气客气,听了桀龙这句话,更不敢坐了。
他正色说道:“君侯,今天是你封侯的庆典,我不该多嘴。可是你刚才说的这几句,我不能不解释一下。”
桀龙哈哈大笑。“你说,你说,今天说什么都可以。”
赵延年叉手环顾四周。“诸君,请听我一言。”
众人纷纷闭上了嘴巴,目光炯炯地看着赵延年,看他想说什么。
“诸位抬举,认我这个天武士,我非常感激。不过,我要提醒诸位,天武士这个称呼来自草原,也只能留在草原。到了长安,我就是汉军的普通一员,与诸位无异。”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脸上露出不以为然。
赵延年看得清楚,也知道这些匈奴人这几个月过得憋屈,也对朝廷没什么向心力可言。但他站在这里,说这番话,就是想提醒他们,情况不同了,不能还像以前一样,把自己当匈奴人。
你们到了长安,就是汉人,就是汉军。
这一点,现在或许无所谓,可是将来到了战场上,区别大了去了。
“我知道,诸位在草原上长大,怀念草原上自由自在的时光,不习惯长安的拘束。可这都是暂时的,等天子下诏,我等出塞砍下伊稚邪的首级,将草原也纳入汉朝的疆域。到了那时候,你们愿意留在长安,就留在长安,想回草原,就回草原。可是不管在哪儿,你们都是汉人,不再是匈奴人。”
赵延年抬起手,一字一句的说道:“这一点,我希望诸君能记在心里,也教给你们的孩子,千万不要再疏忽了。”
人群中,有人站了起来,没有戴冠,光着髡头,显然是一个匈奴人。
“天武士,草原也会成为汉朝的疆域吗?”
“会的。”赵延年掷地有声。“而且不会太远,最多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