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小队一起在森林中穿行，既让人愉快地怀念往昔，又格外令人沮丧。一方面，有同伴相伴很不错；另一方面，却得被一群 “睁眼瞎” 领着走。我还记得自己当猎人的时候，对自己出色的侦察能力颇为自豪。我想我之前都没意识到，自己原来是如此享受掌控局面、选择路线和决定去向的感觉。杰利萨韦塔在这方面做得还算过得去，但一路上我都忍不住在心里评判她。
有几次，她带着我们朝一些在我看来有危险的小地方走去，最后我只好小声提建议，她也照做了。这总让我有种沾沾自喜的感觉。我在想，这是不是和看到我的不死者听从我的命令时的感觉差不多。
至少我有更多机会像梅利克那样行事。这片森林一如既往地难以安全穿行，而现在我不能再毫无顾忌地瞬间屠杀大片区域的所有东西，以免暴露自己，所以又得回到那种脏活累活的战斗方式。我这里说的 “脏”，不是指手段卑劣，而是指弄得满身是泥、血和怪物内脏。这让我饿得不行。拉克也是，不过我猜她一直都很饿。
“拉克，要是你把铠甲脱了，这可能会轻松点。” 我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一边用盾牌猛击一只强壮的甲虫怪物的侧面，激活盾牌正面的符文，把它打得失去平衡，好让本特利狠狠地刺向它的眼睛。
“我还是想这样练习。” 拉克坚定地回答，用剑柄猛击甲虫的一条细长腿，把关节打断。
“嗯，要是你不好意思吃怪物，我们可以把打死的怪物都分着吃点。你懂的，以示团结。”
我的话似乎让她愣了一下，但我不确定原因。
“…… 不用了，谢谢，我没事。” 她回答。
真可惜。不过试试也无妨。我们继续艰难地对付这只怪物，最终把它打倒，然后又继续前进。我喘着粗气，对自己身体的虚弱依然感到懊恼，同时摆弄着金属粉末，重新在武器和铠甲上绘制在战斗中消耗掉的各种变形魔法符文。
“我愿意啊。” 泽维尔喘着气说，她看起来比我还疲惫，“我是说吃怪物这件事。这家伙没毒吧？”
“我觉得没毒。” 本特利回答，这家伙看起来还是和往常一样精神饱满，“我记得有一次我们试着煮了一只，不过味道难吃极了。”
“等等，你们真试过？” 泽维尔问，“那还挺厉害的。”
本特利耸耸肩。
“佩内洛普能处理好肉，确保安全，所以有时间的时候，维塔总是吃怪物的尸体，而不是干粮。” 他解释道，“她想把干粮留到紧急情况用。而且她似乎从不介意那个味道。”
哈维和拉克都短暂地瞥了我一眼，我觉得这可能不是什么好兆头。拜托，我不过是开个玩笑提了一下而已！不过杰利萨清了清嗓子，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不准煮怪物，我们赶时间。别闲聊了，继续走。这边。”
于是我们继续前进，旅程既漫长又令人烦躁。我的身体每晚都需要睡觉，因为我甚至不敢储存或吞噬灵魂，生怕又会引发孵化。拉克负责夜间放哨，而不是我，这让我很不爽，就像我对杰利萨韦塔选路的方式不满一样。但大多数晚上，疲惫让我没精力为此抱怨太久。不过，大概在旅程进行到第五天的时候，我发现自己难以入睡，因为我忙着设计一个防虫结界，好把那些讨厌的虫子赶走。醒着的时候还得刻意无视它们就已经够烦的了，而且有些晚上醒来，发现身边有那么多虫子尸体，这对我的伪装来说真的很危险。至少拉克要么没注意到，要么觉得没奇怪到要追问我。
至少我一直是这么以为的，可现在就我们俩醒着，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过身来，似乎要跟我谈点…… 什么事。她的灵魂不太好解读。
“嘿…… 梅利克？” 她轻声低语，“你有点累了吗？”
“有点。” 我承认，“但还没到能睡着的程度。怎么了？”
“我觉得你…… 我不知道。” 她嘟囔着，眼睛看向别处，身体微微扭动，“你最近对我…… 出奇地好。你以前讨厌我，可现在你完全…… 一点都不刻薄了。甚至都不再瞪我了。”
我挑了挑眉。
“你希望我瞪你吗？” 我问。
“呃，不是，我只是…… 我猜我只是想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懊恼地发现，我们的谈话把杰利萨吵醒了，但她现在还在假装睡着。我耸耸肩，尽量不让自己表现出内心的紧张。我完全不知道拉克知道真相后会有什么反应。
“我们都差点死了。” 我换了个说法，“说实话，我觉得这改变了整个小队。”
“也许吧。” 她承认，“就只是这样吗？”
我叹了口气。好吧，豁出去了。我想不到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
“不。” 我承认，“不止如此。”
她紧张起来，身体微微前倾。
“事实上，” 我接着说，“我之前有点混蛋，是因为我觉得你真的非常有吸引力。”
她盯着我。我也回望着她。杰利萨拼命忍住不笑出声来。
“我不明白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拉克最后说道。
“说实话，我也不明白。” 我回答。
“哦。”
“嗯。”
又是一阵沉默。
“所以我不…… 我不想和你发生性关系。” 拉克试探着说。
她这话在我脑海中唤起的糟糕画面让我一阵反感。
“我也绝对不想和你发生性关系。” 我表示认同。
“但…… 吸引力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她问。
“不。嗯，某种程度上，也许是吧？但还是不对。”
“哦。”
杰利萨试图把忍不住的笑声伪装成打鼾声，但没成功，而我和拉克继续尴尬地对视着。
“你觉得维塔会是我们中的一员吗？” 拉克突然转换话题，生硬得像拿牙齿往喉咙上撞。见鬼，我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如果她是，” 我含糊其辞地说，“她肯定更想继续隐藏身份，而不是和我们作对。也许她终究还是想履行结盟的提议。”
“你觉得…… 她的宿主，我猜，会怎么样？”
“这问题问杰利萨更合适。” 我敷衍道，“她是宗教裁判官。”
“当然。” 拉克回答，“当然。”
好吧，看来她显然起疑了。那我也不妨来进行我超级隐晦的试探。
“如果她真的藏在我们中间，” 我问，“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做？”
拉克把目光移开，望向黑暗中，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但那边什么都没有。
“我不知道。” 她最后回答，“以前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对，现在还是不知道。至少杀沃罗西佐这种事，我不会觉得愧疚。”
“反正除了一只之外的所有沃罗西佐。” 我笑着对她说。
她转过头来看着我，灵魂中再次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波动。
“是啊。” 她应道，“我想我可以留一只活口，毕竟我的小队似乎都很喜欢她。”
我点点头。
“很好。现在我大概该去睡觉了。”
“好的。” 她应道，“梅利克？”
“嗯？”
又是一阵沉默，很明显她在鼓足勇气想说些重要的话。
“晚安。” 最后她嘴里只说出这么一句。
“晚安，拉克。” 我对她说，然后蜷缩在睡袋里，辗转反侧地进入了梦乡。
我梦见佩内洛普抱着我，直到她突然化为灰烬的那一刻。
“佩妮。” 我喃喃自语，眼睛微微睁开。接着，我惊恐地环顾四周，生怕她听到我这么叫她。她肯定会杀了我的！不过…… 哦，等等。我现在是梅利克，正在执行圣殿骑士的任务，而且我还不知道我女朋友在哪里。我只能希望回去的时候奥维尔能给我带来好消息。于是我转而查看有没有队友听到我的嘟囔，谢天谢地，尽管我是最后一个上床睡觉的，但似乎我是第一个醒来的。这很幸运，但不太可能一直这样。我伸展着这具不太适应的身体，开始新的一天，心里想着麻烦什么时候会不可避免地降临。
很快我们都醒了，收拾好营地，再次朝着新塔尔西…… 或者说它剩下的部分进发。没过多久，杰利萨就发出了第一个危险警报。
“有东西来了。”
确实有东西来了。
“是沃罗西佐。” 我低声说。
“是只沃罗西佐。” 杰利萨宣布，“准备！”
我们举起盾牌，握紧长剑。经过无数次训练和演练，我们现在组成的盾墙在来这儿的路上已经杀死了十几只其他怪物，其中有几只就是沃罗西佐。但令我惊讶的是，这只敌人原本毫无章法的冲锋开始慢了下来。它灵魂中的某种东西开始微妙地转变，那种盲目饥饿的本能变成了一种我不太理解的全然不同的本能。
“情况有点不对劲。” 我低声说，杰利萨微微点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但我们除了举着盾牌，等着看情况，也没别的办法。
“拉克，” 杰利萨若无其事地说，“你今天闻起来有点不一样。”
“呃，现在真的是抱怨洗澡问题的时候吗？” 拉克难以置信地问。
“不是。” 杰利萨回答。
那只沃罗西佐从我们前方的枝叶间现身，并非带着尖牙利齿和狂怒旋风般扑来，而是犹犹豫豫的，仿佛有些困惑。和所有沃罗西佐一样，它是个怪异的生物；体型比人稍大不了多少，外形近似猿猴，前肢粗壮，末端是带刺的、类似棍棒的蹄子。它没有头，取而代之的是在双肩之间裂着一张巨大的嘴。后腿较小，但小腿上邪恶的倒刺让我相信它们同样致命。然而，它并没有发起攻击。
我说它 “困惑”，但我从它身上感觉不到思想，没有像人类那样会产生困惑的高级智慧。它只是一堆本能与一堆习惯在相互冲突，而意外的是，那些习惯此刻已不再适用。怪物生命中的一个新阶段突然召唤着它，而它缺乏因重复而产生的自信，无法立即依此行动。
饥饿感暂时平息，这让这头野兽震惊得足以让它需要一些时间来适应。它缓缓向前挪动，脚步拖沓，最终停了下来。它坐下，后腿分开。然后，它两腿之间开始有东西…… 膨胀起来。
“那…… 那他妈是我想的那样吗？” 泽维尔难以置信地问道。
“没错。” 哈维叹道，“那是个阴茎。”
“可为什么呢。”
“天呐，拉克，你两天内收到两次求欢暗示了。” 杰利萨开玩笑道，“你可真是个受欢迎的女士。”
然而，拉克没有回应，似乎根本没听到。
“拉克？” 杰利萨又喊了一声。
我这位沃罗西佐队友的剑和盾牌哐当一声掉落在森林地面上，她灵魂中翻涌的混乱活动阻断了正常的运动功能。据我判断，她似乎在…… 计算，评判。与此同时，我们面前的怪物只是等待着。
“拉克！” 杰利萨用她下命令的声音厉声喊道，“跟我说话，拉克！报告情况！”
这似乎稍微引起了她的注意，但拉克唯一的回应只是一个词。
“弱小。” 她嘶声道。
她慢慢地弯曲手指，手套发出嘎吱声，接着蹲下身子，摆出一个梅利克很熟悉的姿势。毕竟，这个姿势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记忆中，就在她像我碾碎一个灵魂那样轻易地折断他肋骨之前。
“弱小！” 她愤怒地指责道，声音中充满了怒火。然后她猛地扑了上去。
另一只沃罗西佐没能及时做出反应，但拉克的第一击没能杀死它，于是战斗就此展开。我们其他人立刻向前冲去支援她，但杰利萨伸出一只手阻止了我们，我也很难责怪她。这两只野兽陷入了一场毫无章法的暴力混战，拉克几乎没意识到自己还穿着铠甲，她试图用被甲壳覆盖的身体去抓、咬和撕扯。直到那只野性的沃罗西佐的棒状手臂砸开她的头盔，把她的下巴整个打碎，她才开始真正地反击。她扯下自己的手套，用爪子深深刺入它的身体侧面，这样就能仅用上排牙齿刮下肉并吞下去。她开始再生，而怪物的每一击都让她从束缚她的铠甲中解脱得更多。
战斗结束时，那只怪物死了，拉克趴在它的尸体上，六条肢体都深深刺入它的肉里。她弓着背，尖刺竖起，发出一声可怕而胜利的尖叫，随后她的愤怒渐渐平息，只留下沉重的喘息和极度清醒的状态。
“拉克。” 杰利萨平静地说，“你没事吧，姑娘？”
“我…… 它……” 拉克结结巴巴地说，慢慢地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它以为它能…… 它竟敢……”
我突然意识到，她灵魂中此刻的嘈杂混乱与片刻之前如出一辙。我意识到她有着完美的记忆力，这意味着她灵魂中这些奇怪的闪现是她在重温过去的事件。
“拉克！” 我大声喊道，这一声惊到了所有人，但最重要的是惊到了她。她盯着我，有那么一会儿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我身上。
“活在当下。” 我告诉她。
她缓缓点头，有意识地从自己的记忆深渊中挣脱出来。
“我…… 我现在没事了。” 她轻声说，“我想是的。”
“你现在能跟我讲讲发生了什么吗，还是需要休息一下？” 杰利萨问，“你不会有麻烦，但我们肯定得汇报这件事。”
“好的。” 拉克同意道，“好的，我明白。我一会儿就好。”
她转向那具尸体，心不在焉地抓住它的脚踝，把它拖到两棵树之间，然后开始朝树上甩蛛丝，制作各种陷阱，以对付那些肯定会循着血腥味找来的怪物。她用一只手臂开始扯下大部分已破碎的铠甲，里面的丝绸衣服已经被血染成了黑色。
“所以，” 拉克终于开口，“抱歉，各位。我…… 这次和往常不太一样，让我有点措手不及。”
“怎么不一样？” 杰利萨追问道。
“我不饿。” 拉克说，说出这些话时她自己似乎都很惊讶，“我更多的是…… 愤怒。愤慨。它居然以为自己够格…… 够格……”
她尴尬地回头看了一眼那具尸体。
“…… 你们懂的。” 她说完。
“所以，” 杰利萨哼了一声，“沃罗西佐的青春期？”
“沃罗西佐的青春期。” 拉克轻声确认，“我想…… 对。对，很可能就是这样。”
“好吧。” 泽维尔宣布，“我不知道我原本以为那对你来说会是什么样，但我大概早该想到会是这场可怕的杀戮性爱。”
“那不是…… 我们不是……！”
“我知道，我知道，别激动。” 泽维尔举起双手回答，“那只是普通的杀戮。不过，还是很惊人。”
“这不是杀戮。” 我纠正道，“这是斩杀怪物。”
“对，你说得对，但能不能在我想逗个乐的时候别揪着我的用词不放啊？”
“这不是开玩笑的事，泽维尔。” 杰利萨厉声说，“拉克，你觉得你再次像这样失控的可能性有多大？”
“我…… 我不知道。” 她诚实地回答，“我想比这次小。我只是…… 我没料到会这样。我以前从没这么生气过，但我觉得这和普通的狂躁没太大区别。”
杰利萨微微瞥了我一眼，我微微耸了耸肩。我以前从没感受过拉克陷入饥饿狂躁的状态，没法真正比较这两种情况。但她内心灵魂在一段时间内占据主导，压制了外在灵魂，这和我猜测的她狂躁时的情况相符；毕竟，她与其说是 “狂躁”，不如说是 “回归到其他所有沃罗西佐一直的状态”。我们所认识的拉克是个例外，并非常态。
“好吧。” 杰利萨点点头，“嗯，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了，因为我猜从这里到新塔尔西会有更多沃罗西佐。拉克，你一感觉到有类似的冲动就马上告诉我，好吗？梅利克，你也留意着她。”
我在头盔下微微咧嘴一笑。不幸的是，做这项工作我最有用的那只 “眼睛” 现在有点不太灵光，但我还是能想办法做好。
“是，长官。” 我应道。
森林没过多久就证明了杰利萨的话没错，在我们前往目的地的途中，攻击我们的沃罗西佐没有一只是雄性。大概是因为雄性沃罗西佐都在交配（或交配失败）中死去了吧。我觉得佩内洛普要是知道这种繁殖策略，肯定会有一大堆抱怨。这事儿感觉能让她滔滔不绝地大发一通议论。这是个温馨的念头，一路支撑着我，直到我们离新塔尔西只剩几英里，我的灵魂感知开始窥探这座城市仅存的部分。答案当然是 “所剩无几”。正如沃罗西佐袭击后的预料，我在城里几乎感觉不到任何灵魂波动，仅有的几个也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当然，我还没感知到整座城市，所以也许等我们再靠近些，我会察觉到 ——
“梅利克？” 有人叫我，但我几乎没听到。哦，不。天呐。
“梅利克！你怎么了？” 杰利萨问。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停下了脚步。我摇摇头，回到队伍中。
“抱歉，只是…… 分了下神。你觉得新塔尔西的人口有多少？”
“大概八千。” 拉克回答，“怎么了？”
整整八千啊。
“没什么。” 我尽可能若无其事地耸耸肩，“只是…… 这么多人丧生，太可惜了。”
“是啊。” 拉克表示赞同，“没错，确实很可惜。”
但杰利萨还是狐疑地盯着我，我不怪她。不过，她确实应该知道，所以我告诉了她。
“尸妖。” 我低声说。
我能感觉到她的灵魂中涌起了恰到好处的恐惧。因为，没错，我们可能有大麻烦了。我在天空希望城感知事件中对付过（还制造过）的尸妖，其灵魂碎片数量有两位数。但如果沃罗西佐把这里的一切都吞噬了，那就意味着会留下大量受损的灵魂。我不知道这些灵魂是怎么都集中到同一具尸体上的，但感觉就是这样，这意味着…… 我听说过能摧毁岛屿的尸妖。
看来又得由我来拯救大家了，不是吗？真倒霉。每次这种事都没什么好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