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兕子,不过是个委婉的说法,任谁都知道,真正要问的是陆远。
长孙无忌本以为李世民会犹豫,却没料到,他竟爽快地点头:“嗯,待会我去问问。”
长孙无忌不禁愕然。
他知道李世民一直介意提及陆远。
没办法,大唐皇帝至高无上,突然有一个人不在他掌控之内,还要经常带走兕子。
小兕子可是陛下的心肝尖。
身为帝王,每日都受诸事烦扰,压力之大,不是常人能理解的。
以往每遇到烦心事,李世民便会找小兕子玩耍片刻,借此放松身心。
然而,自打兕子认识陆远之后,便很少在凤阳阁,李世民好几次扑空,心中难免有些不痛快。
可如今,为何如此轻松应下了?
长孙无忌感觉自己错了什么。
一旁的房玄龄想的却是另一个问题,“陆郎君也是商人,恐怕……”
陆远对外的身份是商人,而且售卖的物品价格贵得离谱,房玄龄担忧也是情理之中。
长孙无忌:“反正我们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问问也无妨。”
房玄龄张了张嘴,最后没说什么。
几个小辈合作的莲花煤已经产出了一批,与之配套的炉具也在紧锣密鼓地制作当中。
不得不承认,莲花炉的设计独具匠心,既能用来烹煮吃食,又能用于取暖,很是好用。
可眼下有个问题,灾民连个遮风挡雨的屋顶都没有,就算官府发下简易帐篷,也是四处漏风,即便有了莲花炉,也难以发挥保暖功效。
而且莲花炉定价不低,陆郎君能舍弃利益,免费发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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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西市。
曾经繁华喧闹、人来人往的市井之地,如今仿若沦为阿鼻地狱的一角。
一场大火肆虐过后,残垣断壁突兀地立在焦黑的土地上,昔日林立的店铺只剩熏黑的木架歪斜地倒着,像是在无声哭诉这场灾难的惨烈。
街巷之中,不少人呆坐在自己“家”中。
他们脸上仿似蒙了一层灰败的霜,面无表情,眼神空洞而死寂,仿佛被抽走了灵魂,徒留一具具麻木的躯壳。
程勇便是其中一员。
于程勇而言,这残垣断壁后的每一寸焦土,都曾印刻着他与妻子的甜蜜往昔。
那扇如今已化作焦炭的门,曾在无数个黄昏,迎来妻子劳作归来的身影,她的发丝在余晖下闪烁着微光,嘴角总是噙着温柔的笑意,进门第一句话便是关切地询问孩子状况。
那张塌毁的木桌,见证过夫妻二人相对而坐,就着昏黄的烛火,为家中生计精打细算,偶尔因一点小事拌嘴,却又在下一刻相视一笑,所有的疲惫与烦恼,都消融在这小小的空间里。
可如今,大火的无情吞噬了一切。
妻子已经不在了,连房子都没了,真的一点希望都不给吗?
程勇望着眼前的荒芜,心中悲凄万分,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将他的心肺狠狠揪住,痛意蔓延全身。
旁边的程小丫扯扯他的衣袖,低声,“阿爷,我饿。”
那怯生生的呼唤,如同一把利刃,直直刺进程勇已然千疮百孔的心。
他的目光从废墟上缓缓收回,落在女儿瘦黄的小脸,满眼悲戚。
曾经,在这屋子里,女儿的笑声能驱散一天的劳累。
可此刻,饥饿与绝望却将孩子笼罩。
程勇颤抖着伸手,轻轻摸了摸女儿的头,想给她一丝安抚,却发现自己指尖冰凉。
他知道,为了孩子,哪怕房子没了,哪怕前路暗无天日,他也得在这废墟中寻出一条活路,把破碎的生活重新拼凑起来。
程勇深吸一口气,站起身,目光重新在废墟上搜寻。
那烧成黑炭的破门在风中“嘎吱”作响,仿佛是在为他加油鼓劲,恰似妻子的提醒。
对了,妻子有藏钱的习惯,喜欢把铜钱埋在地里。
程勇的心跳陡然加快,他蹲下身子,双手开始在灰黑的土地上摸索。
床板下的地砖被翻开,他小心翼翼地拨开泥土,扒了几下,指尖碰到了硬物,挖出地里的木盒子,揭开盖子,满当当的铜钱赫然入目。
对那一刻,程勇的眼睛亮得惊人。
细数之下,竟然有八百文,这里相当于程勇的两个月工钱。
这些是妻子的嫁妆,程勇一直不愿动用,想不到成了救命钱。
他捧起铜钱,在耳仿佛听到妻子边轻语,让他好好照顾女儿。
程勇转头看向程小丫,眼中满是坚定:“小丫,阿爷找到钱了,咱们有活路了!”
程小丫也被阿爷的喜悦感染,小脸绽放着笑容,用力地点点头。
“程勇!~程勇。”
一道呼喊声突兀地打破了屋内的寂静,紧接着,一位牙人未经丝毫邀请,便大咧咧地自行迈过门槛。
程勇赶紧盖上盒子。
牙人装作没看到,一进屋便直截了当地问程勇:“你这地,卖不卖?”
“不卖。”程勇头也没抬。
牙人微微皱眉,“你还是赶紧把地卖了吧,拿着这笔钱,到城外寻个便宜屋子落脚,也能安稳过日子。”
程勇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我手上还有些积蓄,慌什么。”
牙人目光落在盒子上,撇了撇嘴,“你还不知道吧,城中的客房已经涨到六百文一晚啦!”
“什么?不是五十文吗?”
“那是以前,现在是什么形势,涨价不是很正常么?”
牙人振振有词,程勇却无言以对。
他本打算今晚带着女儿对付一宿,明天再到城外租屋。
可如今……
牙人见他的模样,便晓得他积蓄不多,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可不只是客房,城外的租房价钱也跟着水涨船高,一年最少得三贯钱,而且照这形势,恐怕还得涨一涨。”
三贯钱?
像程勇这样的散工,每月收入不足五百文,一年下来,刨去吃喝用度,根本攒不下几个钱。
怎么可以租得起房?
程勇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女儿身上,小丫头脸蛋冻得通红,眼中满是迷惘。
牙人瞧出他心思有了松动,赶忙趁热打铁:“咱们邻里一场,我也不坑你,要是你现在肯卖地,我做主,送你半个月的客店住宿。”
程勇迟疑半晌,最后憋下一口气,“你能给个什么价?”
牙人:“三十贯,这是看在邻居情分上的高价了。”
“多少?”程勇双眼瞪得老大,满眼的难以置信,“这可是西市地段,怎么也值两百贯,就算……”
牙人有点不耐烦了,指着屋外道,“你睁开眼睛看清楚,西市都没有了,到处一片焦土,现在这片地跟城郊没啥区别。”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程勇身旁瑟缩的女儿,“再说了,就算要重建,没个几年功夫根本不行,眼下又要下雪了,天寒地冻的,你们能熬到那时候吗?”
程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