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新来的。”闻而春努力撑起一个微笑。
不过平时轻微一勾就能扬起的笑容,此刻却显得有些吃力。
那无脸人也察觉到了,放下了搭在闻而春肩膀的手,转身走进厨房。
“是吗,那刚巧,来帮我的忙。”他边走,声音边从里面传出来。
闻而春一顿,就想开口拒绝。
先不提他并不太想在厨房工作,就说他前来的目的还没有完成呢。
他还要把水桶送回去。
但对方语速很快,让闻而春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插入。
贸然打断别人是不礼貌的行为,更别提闻而春不确定面前这个面部全黑的无脸人如果被打断会不会生气,然后威胁到自己的安全。
所以闻而春打算等他话说完再拒绝。
“也不知道那些人怎么搞的,原本厨房人手就不够,还非要调走两个。”
“现在好了,我一个人不仅要负责制作员工餐和赛马餐,还要抽空去喂……”
他的话一顿:“哎……就抓一个小偷,至于兴师动众的吗?”
闻而春眉头一挑。
小偷?
如果没记错,当时彭叔也提到过,说马场最近有小偷。
提一句还好,但两个人都提到了……
这或许是个线索?
闻而春心里默默鼓足勇气,冲着那无脸人试探性地开口问道:“我听说马场最近好像经常有小偷,是为了保护大家的财产安全吧?”
“哼。”那无脸人不悦的打开柜门,从中搬出了一个大约有一米宽的大桶。
“小偷也是人啊……”
嗯?
闻而春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他想过很多种可能。
比如无脸人刚刚的冷哼是嘲笑其他工作人员因为一个小偷大动干戈很滑稽,又或是不屑于一个小偷能翻出什么天地。
但他没有想过,对方会说出‘小偷也是人’这种话。
莫名其妙,但又好像在暗示什么……
闻而春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个事情,在对方刚准备开口催促他快点过来帮忙之时,提前说道:“那个,抱歉哈。”
“我是来厨房拿水的,现在需要先把水搬回去。”
无脸人也听懂了闻而春的意思,手上切菜的动作变得有些暴躁:“哎呀,行行行,知道了,那你……”
闻而春疑惑,看向对方,就见那无脸人忽然僵住了。
他整个身子半扭了过来,一张漆黑的面孔直勾勾的看着闻而春。
闻而春心里一惊,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这样看自己。
虽然他看不到这无脸人的表情,但从对方僵住的姿态可以隐约判断出……
闻而春有预感似的缓缓转头,就刚好和一张脸对视上了。
“!”
那脸的主人眼里闪过一丝恶作剧成功的喜悦之色,才默默的退后了半步。
对方是一个人。
是一个有脸的人。
只不过在这人的身后,跟着两个无脸的彪形壮汉。
闻而春最开始因为对方毫无征兆的出现而吓了一跳,等发觉这人看起来确实是‘人’后就冷静了下来。
这人的脸五官都在,是规则所谓的有身份的人?
闻而春不动声色地将目光轻轻扫过面前之人。
五官和表情都很正常,抛开他刚刚走路无声,刻意吓自己这件事,这怎么看都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普通男子。
不过,看他身着的衣物布料细腻柔滑,裁剪缝制的工艺均匀流畅,和他身后两个壮汉明显是专业批发的工作服相比,显得贵气不少。
再配上对方眸子里隐隐约约散发出来蔑视一切的神色……
闻而春忽然想到了什么,对规则中的‘身份’有了些许定义。
“你是?新来的?”男子眼眸里的趣味之意不见减退,反而随着他开口更浓了几分。
“嗯。”闻而春一时间不知道该和对方怎么交流。
对于一般人,闻而春很容易和对方打开话匣子交谈,哪怕对方话少,或者对他说的话反应一般,闻而春也能一个人津津乐道的聊起天。
但对面前之人……
闻而春心里怪异浮现。
明明对方有五官,不像其他无脸人那样恐怖骇人,但闻而春就是直觉不想和对方多说。
硬要找个理由的话……
闻而春抬眼看向男人的眼睛。
对方热情的眼神太过于令人不适了。
这么说有些不妥当,因为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忽然见面,一方如果很是热情,有可能只是单纯的对他感兴趣,用‘不适’来形容反而是和对方对自己的热情不对等。
但闻而春用不适这个词,自是有他的理由的。
闻而春默默后退一步。
面前人的眼神,给他并不是那种单纯的好奇所产生的热情。
而是……
找到了什么新鲜物件一样十分有侵略性的目光。
那男人忽然一笑,冲着闻而春道:“现在放下手中的事,和我一起去看赛马。”
对方命令的语气让闻而春对于刚刚自己描述其目光的负面认知更深刻了几分。
“……”闻而春眉头微微皱起,张了张嘴,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一,千万不要招惹那些有脸的人。’
彭叔的话回荡在闻而春的脑海里。
招惹。
什么算招惹?
是和有脸的人接触就算招惹,还是说惹对方生气?
但现下闻而春被迫在这两个选项中做出决定。
如果不拒绝男人,那闻而春虽然不情愿,但也算是选择和对方接触,不知道男人为什么要让自己和他一起看马赛……
而如果拒绝男人,又有可能会触发另一种可能‘惹对方生气’。
闻而春面上表情很不好,犹豫和死亡的威胁恐惧盘旋在心头。
到底要怎么说……
“怎么?”男人眼睛半眯,自内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闻而春咬咬牙,做出了决定。
“那个……”他面上带着歉意,“不好意思啊,那边着急用水,我得先把水送过去……”
半真半假,闻而春连彭叔让他打水的目的是什么都不知道,自然没有着急用水这一前提,但他确实有打水的任务在身上,所以流露出来的感情也很真实。
但……
这真实的歉意和着急并没有打动男人。
他身子微微后斜,双臂环抱,眼里的热情冲散了,只剩嘴角没有弧度的冰冷:“你要违背我?”
闻而春牙齿一颤,想开口再找补几句,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
“您,您……”是厨房里的无脸人,“厨房环境不好,您……”
他这话是对那有五官的男人说的。
闻而春心里了然,视线瞄到了一旁的厨房规则,那红色笔的注意语句着实让人侧目。
【注意,第一条中所指进入厨房的‘非工作人员’只代指无脸人群,如果对方不是无脸人群,则无需通知保卫室,劝说其离开即可。】
有五官的人不属于无脸人群,所以只能劝说其离开。
只不过……
“呵,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那人明显不是什么好说话的脾气,甚至于一副我行我素的态度。
男人说完这话,就看向闻而春:“你不想和我去看马赛?”
闻而春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点头,便准备打马虎搪塞过这个话题,谁料对方根本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行,你不想跟着我去看马赛也可以。”那男人面上勾起一抹笑容,闻而春直觉对方下一句话不会是什么好事。
“那等你送完那什么水,就来厨房工作吧。”男人最后一句话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蹦着说的,“你代替他,去喂马。”
男人指了指一旁从厨房走出来的无脸人。
闻而春一顿,不解的顺着对方的手指看过去,就见那无脸人同样也‘看着’自己。
“喂马?”闻而春轻轻喃道。
虽然同样有疑点和古怪的地方,但对方给出的这个选项规避开了闻而春之前遇到的困难。
于是只是犹豫了几秒,闻而春就幅度很小的点了点头:“好的。”
但话落,闻而春就后悔了。
因为他见到那无脸人忽然惊喜般的开口,是用音量都没控制住的超大声音喊出来的:“真的吗?!”
“谢谢您,谢谢您……”那无脸人赶忙鞠躬冲着男人道谢。
这一串连招下来,闻而春心里不安的预感直线飞升。
什么意思?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男人就勾起一抹嘲弄的笑容,无视了冲他感激涕零的无脸人,深深的看了一眼闻而春后就转头带着身后保镖打扮的无脸人离开了。
闻而春心下的不安和疑问在对方一句话不说,只留一个耐人寻味的眼神离开时达到了顶峰。
各种可能性和怀疑盘旋在脑海,闻而春抿着嘴,默默拎起了两桶装满水的木桶。
可刚迈开步伐,那股刺骨的寒意包裹着滑腻的触感握住了闻而春的手臂。
闻而春一抖,转过头。
“喂,小子,你可记住刚刚说的话,送完水回来替我去喂马啊!”
“我现在去做赛马餐,你不许跑,要是你不回来,小心我告诉刚刚那位!”
闻而春无语了一瞬,因为对方带着推卸责任的施加压力意图,让人下意识的想开口反驳。
但随后,闻而春又默默压下反驳的话语。
这里是规则怪谈,还是能忍就忍吧,和其他人打好关系,说不定还能得到什么有用情报。
只是……
照对方的反应看来,这喂马的差事似乎不是什么好事,不然这无脸人也不会因为自己替他就如此大的反应。
打好关系可以在喂马前看能不能从这人嘴里套出有用信息,或者需要注意的事情。
“嗯,我知道。”闻而春扬起一个笑容,对方才松开了握着他手臂的手。
提着桶走出厨房,伴随着走廊木板咯吱咯吱的声音,闻而春陷入沉思。
首先,那有五官的人是谁,具体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会用那种眼神看自己?
其次,自己是做了什么让对方‘记恨’上了?还是他并未有意把自己置于可能触发规则的危险之地?
最后,喂马到底是什么样的活。
从指使自己替代厨房无脸人去喂马,对方兴奋看乐子的目光可以推断出,自己在他眼里确实是个能激起对方娱乐趣味的玩具。
这种感觉让闻而春想起了之前在公园接触的儿童,同样纯粹是因为自己喜欢而去接触其他人,会因为身份,性格,喜好的不同自动产生的恶意。
是的,那男人热情的眼神在此刻闻而春的心里已经规划为了‘恶意’。
如果喂马是一件十分危险的活,那他就能明确对方要杀自己的心。
这种可能性很大,甚至于分析了对方‘看乐子’的心理后,闻而春对这人的定义也划定为想要看自己死亡以此供乐的‘坏人’。
闻而春走出了走廊,抬脚回到了最开始遇见小洛的地方。
这里此刻空无一人,‘不观井’也静悄悄的待在中心。
闻而春咽了口口水,目不斜视快步走过那口井,推开木门直奔当时彭叔吩咐他去打水的地方。
按理来说,段平他们应该也在这里捆杂草。
但此刻,看着没人的后院,杂乱扔在地上的草捆,闻而春的眉头缓缓皱起……
——
‘吭’!
一声菜刀剁在木板上的刺耳声音响起,厨房里的无脸人缓缓拔出刀。
‘吱嘎’——
门被推开,无脸人回头看去,就见闻而春神色很不好的站在门口。
“你来了?”无脸人面上露出一抹满意的神色,“刚好,时间差不多了,赛马餐的东西我准备好了,就在这。”
他指了指一旁木桶里切成‘垃圾堆’的食物。
闻而春回过神,摇了摇头,暂且把对段平他们去了哪里的疑惑压了下去,专心处理起现在的事情。
他上前两步微微蹲下身,两只手张开抱住那盛满切碎食物的木桶,直起了身子。
“我……”闻而春抱起木桶才反应过来一个问题,“我不知道去哪里喂马……”
……
“喏,就在那里。”无脸人隔着好几米远,指了指一旁写着‘马厩’两个大字的建筑。
那也是全用木头做的院子,闻而春微微点头道谢:“谢谢你的带路,那个……”
“我还想问一下,喂马需要注意什么事情吗?”
“我毕竟是第一次,怕会有疏漏。”
似乎是闻而春笑容很真诚,又或许是因为他是替自己来喂马的,那无脸人听到闻而春的问题明显先是一噎,不想开口。
但随后,他才喃喃嘟囔道:“你只要按照规则做,就不会有事。”
闻而春还想问一些细节,那无脸人就提前一步摆了摆手,连招呼也不打就让他自己好好弄,转身走了。
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闻而春叹了口气,又低下脑袋看了看自己怀中的木桶,一时间犹豫自己要不要进去。
但不管是因为答应了那有脸人的‘命令’,还是不偷懒的替厨房的无脸人喂马,闻而春现在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走进大院,闻而春就闻到一股腥臭的骚味。
在进门前其实就能隐约闻到,但因为马场周围都是这种味道,所以并不明显和突兀。
但进来就不同了,那味道明显更浓郁。
闻而春皱着眉,勉强压制住想要呕吐的本能,环顾四周。
在不远处一排排隔间的木板前,有一个用白布盖着的木板非常惹人眼。
闻而春还在那白布旁边看见了一张孤零零钉在那里的白纸。
抱着赛马餐几步走上前,看到那白纸,闻而春微微眼睛一亮。
是喂马规则!
【喂马规则】
【1.赛马脾气温和,但不喜欢绿色食物】
【2.每隔一小时,需要投喂赛马新鲜食物,禁止观察休息时的赛马,喂食时只需要将赛马餐放入白布后的凹槽内即可】
【3.如果有伤马需要派人近距离喂食,请在喂食前用黑布蒙住眼睛】
【4.无身份的人是无脸的,看到不必惊慌,但切记不要让有脸的人进入马厩或接触伤马】
确实是彭叔说的规则,只不过用词有些差别而已。
闻而春看完规则,抱着木桶撑起白布,看向白布后面遮盖的地方。
白布后面就不是实心的木板了,而是一个圆形的似乎是放什么东西的凹槽。
闻而春看了眼怀中的木桶,尝试性的将其放在了凹槽之上。
虽然凹槽是圆形的,但木桶的宽度却能刚刚好卡住。
不用一直抱着,闻而春便也轻松,将其彻底摆正后就后退两步。
白布因为重力滑落,遮盖住了后面的场景。
这样……
应该就可以了吧?
闻而春先是蹭了几下纸条保证规则没有伪造的,才扭头继续看向喂马规则分析起来。
【1.赛马脾气温和,但不喜欢绿色食物】
和厨房规则能联系上,闻而春抱在怀里的时候也粗略检查了下赛马餐。
里面的食物并没有绿色的,甚至连挨近绿色的也没有。
看来那无脸人只是不想喂马,并没有害自己的意图和打算。
就是不知道彭叔和命令他替无脸人来喂马的有脸男人是怎么想自己的。
【2.每隔一小时,需要投喂赛马新鲜食物,禁止观察休息时的赛马,喂食时只需要将赛马餐放入白布后的凹槽内即可】
白布应该是防止人观察休息时赛马所以挂上的,说得通。
疑点在于为什么不能观察休息时的赛马。
总不能是有人看着,这群赛马吃不香吧?
闻而春心里怪异,继续往下看。
【3.如果有伤马需要派人近距离喂食,请在喂食前用黑布蒙住眼睛】
近距离喂马?
虽然之前彭叔提到过,但闻而春还是不理解什么叫近距离喂马。
如果结合把赛马餐放在白布后面躲着赛马的喂食方式,那近距离喂马是不是指在赛马面前喂他?
可后面又说要在喂食前用黑布蒙住眼睛,一个人没了视线,干活能利索吗?
闻而春不解,人甚至会因为关了灯而将准备送入嘴中的食物不小心戳到鼻子上,没了视线,一个人该怎么精准的去近距离喂马?
但是这个疑惑闻而春目前没遇到,便不打算太过于钻牛角尖。
当然,这只是把有限的精力放在其他更重要的事情上,不代表闻而春就不思考这个问题了。
虽然他也不希望自己遇到规则中提到的近距离喂马事件,但在规则怪谈里,疑问就约等于线索。
所以闻而春只是将其埋进心里,等合适需要他出场和其他规则相互映照联系的时候再拿出来。
【4.无身份的人是无脸的,看到不必惊慌,但切记不要让有脸的人进入马厩或接触伤马】
这条规则莫名让闻而春联系起了厨房第一条规则的注意事项。
【注意,第一条中所指进入厨房的‘非工作人员’只代指无脸人群,如果对方不是无脸人群,则无需通知保卫室,劝说其离开即可。】
‘不要进入’、‘不要接触’和‘劝说离开’其实可以画上等号,只不过是两个描述词的不同,但其本质上的目的是一样的。
光从语气和用词上,闻而春总结出了一个词——保护。
不管是厨房规则让非无脸人群离开,还是喂马说的不要接触,都是在让规则提到的有脸、不是员工的贵客规避某种危险。
那会有什么危险?
待在厨房会让那些非工作人员发生什么?
进入马厩和接触伤马又会让人发生什么?
而且规则只说了有脸的人,甚至还为此单独新起一行用红笔画出重点。
太区别对待了……
闻而春正思索着有脸人、无脸人之间和这些规则描述的关系,忽然听到一声怪异的声音。
那是一个黏腻的咂吧嘴的声音。
闻而春懵了一瞬,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但随后,那声音渐渐清晰。
“啧砸……”吃东西粘到口腔发出的粘稠清晰的咀嚼声飘进闻而春的耳朵里。
那声音一开始只是吧唧嘴,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逐渐加起速。
在闻而春愈来愈震惊的神色中,那声音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嗄……’
清脆的一声嘎嘣声让闻而春一顿。
紧接着,巨大挤压木头所带来的崩裂声音传来,闻而春默默抬起头,看向那他刚刚放好赛马餐的白布。
白布的后面,有东西在那里吃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