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府坐落在朱雀大街上。
夜深人静,一道黑影钻进院中,敲了敲亮着烛火的书房的门。
“进来。”
黑影推门而入,在案桌前单膝跪下,“禀大人,属下查到三个月前,裴玉瑾去过太女的别院,离开时可称是失魂落魄。”
那案后的女子一身青衣,长发披散在肩后,眉目温润,气质沉稳,看着像个文人。
可看她背后,放着的竟是天下第一名剑——七星剑,用此剑者,唯有剑道第一人戚筠。
如此,女子的身份便明了。
戚筠不疾不徐地写着字,“太女那里,可有收获?”
地上那黑影禀:“属下查得,太女从六年前开始,就与户部尚书府公子林语,时有书信往来,今年年初时,突然断了来往。”
“哦?”戚筠来了兴趣,写完最后一个字,将笔搁下,“继续。”
“是,林语之后去过太女的别院四次,最后一次,是肿着脸出来的,四个月前,林语在府中与人厮混,被暗中送去了庙里。”
戚筠端起茶盏,慢悠悠地饮了一口,忽然笑了一声,道:“是太女做的。”
黑影点头说,“大人英明。”
戚筠捏着茶盖,轻轻撇开茶叶,思衬道:“太女与裴玉瑾五年前定下的婚约,六年前就与林语有纠缠,半年前她弃了林语,转而对裴玉瑾温柔相待,这是要浪子回头啊。”
黑影想了想,说:“属下还查到一事,裴玉瑾三月前,命人焚烧了大量华贵之物。”
戚筠笑了。
“看来,有人想浪子回头,也有人想换一条路走……”她放下茶盏,不知喜怒地说,“有点意思。”
黑影不知其意,遂不语。
戚筠站起身,在七星剑上抚了抚,嗓音沉了下去,“裴家五将之死,查得如何了?”
黑影正色道:“回大人,属下只能辩出,不是宫中那位,但一定是京城中人。”
戚筠转过身,看了看桌上还没干透的奏章,说:“派人去天照国,彻查那天照国主。”
“是!”
黑影领命离去。
时辰已晚,戚筠又看了眼那奏章,回房睡下了。
翌日,早朝。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戚筠走到殿中,“臣有本奏。”
皇帝一笑,“爱卿有何事要说?”
戚筠直起身看了眼太女赵以月,脸色忽然变得沉痛,“禀陛下,臣要奏的,是前永宁侯裴守仪,裴大人的临终遗请。”
诸臣哗然。
皇帝愣了愣,脸上露出几分悲色,“爱卿,裴卿留下了何遗愿?”
戚筠拿出一本奏章,“陛下,您当还记得,臣最后一次上战场,是与裴大人一起,与她有交。”
皇帝看着那奏章,抬了抬手,点头道:“朕记得。”
宫人快步下来,接过戚筠手上的奏章,往回送去。
戚筠又道,“陛下,这奏章是裴大人出征前,暗中送来给臣的,她再三请求,她若是为国捐躯,无论如何,要送到您案上。”
皇帝神色更为认真起来,从宫人手上取过奏章,展开一观——她的脸色蓦然僵住。
诸臣一头雾水。
太女赵以月莫名的不安,转头看向戚筠,却见她也在看自己,只是她很快就移开了视线,赵以月没能看出她的神色。
赵以月记得,前世到十月上旬,太尉戚筠就会上奏请辞官,理由是她想去种田了。
母皇起初不答应,后来戚筠病了,所有太医都说她只能活一年了,母皇就允了。
离十月没多久了。
赵以月转开眼,望向她的母皇。
啪!
皇帝将奏章重重拍回桌上。
所有人包括赵以月都是一震。
皇帝看向似乎也吓一跳的戚筠,“爱卿,这奏章果然是裴爱卿交给你的?”
戚筠撩袍跪下,“回陛下,这奏章的的确确是裴守仪递到臣手上的,”她抬起头,像是试探,“不知奏章上所言何事?”
皇帝眯了眯眼,“你未看过?”
“不曾看过!”戚筠正色道,“裴大人走前,臣对她承诺过,绝不会偷看一眼。”
皇帝脸色好了些,什么都没再问,但也什么都没说,让宫人喊了退朝,离开时,冷声叫上了太女。
“恭送陛下——”
皇帝走远,戚筠起了身,对围过来的其他官员摆摆手,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笑呵呵的,让人找不出一点破绽。
她没做什么大事。
只是回忆着裴守仪的笔迹,用她的笔迹写了一本奏章——
一位明知道要死在战场的祖母,得知孙儿要嫁的太女另有所爱,着实担心他,就写下求陛下解除二人婚约的奏章,托给一位与太女没有任何牵扯的臣子,这十分的正常。
裴家才死了五个女人,赵以月与林语的事要是传出去,世人的口水能把二人淹死。
皇帝看了奏章,没在殿下开口,显然还是要护着太女的颜面。
但戚筠提醒了她,裴守仪垂垂老矣,因为她一道圣旨,就去战场拼命,死在那里,以她的性子,她不会无视老臣的遗愿。
赵以月与裴玉瑾的婚约,毁定了。
……
三日后,一切如戚筠所料。
哪怕赵以月再怎么发誓,她爱裴玉瑾,永不会负他,皇帝都不相信她的话。
——赵以月和林语的事,皇帝六年间一点都没察觉到,她居然瞒得如此好。
经此一事,皇帝对这个女儿,不但没有了信任,甚至是有了防备和警惕。
皇帝下旨解了二人的婚约,理由是要收裴玉瑾为义子,给他封了一个卿主的身份。
裴玉瑾握着圣旨,直到传旨宫人都走了,才反应过来。
好在他的贴身侍从机灵,给宫人塞了个大荷包。
裴玉瑾赏了他二十两银子,拿着圣旨进去祠堂,跪在祖先灵前,没出息地又哭了。
他终于走向了另一条路。
裴玉瑾在祠堂哭的消息,当晚就传进戚筠的耳朵里,她翻着新得的鬼怪话本,交代暗卫,“人都调回来,裴玉瑾不用盯了。”
“是。”
暗卫应了声退去。
这时谁也没想到,再过一年,戚府的所有暗卫,都要去盯着裴玉瑾。
·
十月上旬,戚筠没有辞官。
赵以月起初还有时间去想她不辞官的原因,随着皇帝对另外几位皇女的重用,她察觉到了危机,也就没心情去想戚筠了。
冬去春来。
一转眼,就到了芳菲四月。
四月十七,裴玉瑾带裴长安去相国寺,裴长安很喜欢吃斋饭,两人就多住了几天。
那天是四月十九,裴玉瑾哄睡了妹妹,想趁人少的时候,把大师给的福牌拿到后院,挂到那棵活了有上千年的银杏树上。
他想将福牌挂在高处,怎奈他虽然出身将门,可作为家中唯一的男儿,从小就被命令,不许舞刀弄枪。
于是连树也不会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