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清朝士兵,看样子四五十岁,清醒过来后手里的刀“当啷”掉在地上,一边惊慌地叫着“地龙翻身了!地龙翻身啦!”一边惊慌失措地迈开腿。
但因为有红绳的桎梏,他根本动不了分毫,挣扎几下,他惊诧地看着脚下的红圈,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叔,你别慌!”李道年伸出手安慰道。
“你们……你们是何人?”他拾起腰刀指着李道年和唐渝,眼神凶劣。
“叔!”李道年头脑风暴着,想着怎么该和他沟通:“我们不是清朝人。”
清朝兵疑惑地抬起头,头顶的红缨子往脖子后垂去:“说什么胡话!”他扭头朝四周看去,却发现了漫山遍野的鬼魂。
他又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体,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声音颤抖起来:“俺死了?……俺死了?”
李道年点点头,不知道他能不能理解自己的意思:“叔,你是地震死的吗?”
“地震?”老兵有些恍惚,低声重复着:“没错,地震了……地龙翻身了,一定是老天爷发怒了。”
“你俩是黑白无常?”老兵慌张地看着他俩,六神无主,瞳孔放大:“别带走俺行吗?俺还不想死了……”
“叔,”李道年和唐渝对视一眼,有些无奈,怎么把他们俩当成黑白无常了:“我们俩不是黑白无常,没有阎王殿这说法……”
“我没进阎王殿?”老兵呆滞道:“我也没轮回?那我现在是个啥?”
“叔,你先别慌,听我们说,我俩是一百年后的人,大清早就亡了。”李道年耐心解释道,他是第一次和一个清朝人对话。
“大清亡了?……”老兵抬头看着风雨欲来的天空,嘴唇带着胡子颤抖着。
“这怎么回事?”老兵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
“叔,你看看这些人,都是1908年在地震里死的,你也是,都成了鬼魂,是我们把你唤醒了,现在是2024年,一百多年过去了。”
老兵又看了眼穿梭在村子和山林间的鬼魂,一时间接受不了,盯着他:“俺都死了?那俺媳妇,俺囡囡呢?”
李道年叹口气,轻声道:“一百多年过去了,都老了吧……”
老兵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望着天空,眼里流出泪水,泪水顺着脸上的沟壑滴在地上:“老祖宗,俺对不起……俺心里有愧啊!”
他把头重重磕在地上,朝着东边呜咽着。
这方向正是俩人站的地方,李道年赶紧拉着唐渝躲到一边,扶起他道:“叔,大爷!没必要,没必要!”
老兵被李道年搀扶起来,脸上还带着泪水,五官都被冲刷掉了,唐渝捏起一把面粉,重新往他脸上洒。
两人这才看清晰他的五官,是那种很典型的农村老爷子形象,带着蓑帽,手拿个铁锹,皮肤黝黑,在田里挥汗如雨……
在家里是个慈祥的老人,在田里是个辛勤的农夫……
只不过换了个兵服,让俩人很吃惊的是,他的穿着和影视剧里的描述差不太多,红缨凉帽,战袍中间锈了个大大的“兵”字。
要是举起双手,原地蹦跶,都直接能演清朝僵尸了。
“叔,您没必要害怕,也不会下地狱啥的,你们成鬼魂都是因为心里面有执念,换句话说就是……心里面有放不下的事,不妨给我们说说。”李道年宽慰道。
老兵颤抖稍减,老泪纵横,唐渝不得不不停帮他“补妆”。
“俺有啥心里放不下的事?”老兵自言自语地啜泣道:“媳妇带病在家歇息,地里没人看,囡囡也到嫁人年纪……”
“这……”李道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仅仅是普通的牵挂家人,这几乎是每个人死后都有的执念,不过现在病死的人生前都有了准备,并提前处理好了后事,死后大多都安详地走了。
但是地震里的人都是横死山中,天灾人祸,执念就比较深重。
他望向空旷的山林,看不见的那些鬼,大多数都是这样普通的执念吧。
“可一百年都过去了……”老兵垂下脑袋,“还有啥用吗?……”
确实啊,一百多年过去了,这些往事,还有办法追究吗?两人都沉默了。
“叔,我最后问您件事,你们那么多士兵,来青唐山里干嘛?”李道年说出心中疑问,这才是他最想问的。
村里的房子没有多少个,鬼魂却有成百上千,唐渝说好多都穿着兵服,那些清朝士兵来这里肯定是有原因的。
老兵抬起头,声音苍老绝望:“三天前,京城急召,都司大人集合我们八百士兵,快马赶到青唐山,说是要来猎熊。”
“猎熊?”李道年和唐渝对视一眼,有些茅塞顿开的感觉,急忙追问:
“为什么要猎熊?”
老兵摇头:“不知道,只是都司大人说,青唐山里黑熊很多,此次召集八百人来,要见一只杀一只。”
“而且,都司大人还嘱咐,要砍熊掌,剜熊胆,卸熊头,其余部分一概不要,并八百里加急,五天后要按时送到京城,要是错失了时间,我们八百人连带都司大人,都要砍头!”
“砍头吗?”唐渝紧皱眉头:“这么狠吗?”
“为什么要这么急?”李道年问。
老兵只是摇头:“不知道,都司大人只告诉我们尽管杀,其余一概不要问。”
他说完,仰头看向黑的可怕的天空,嘴里絮语道:“一百年了……一百年了……”然后身形慢慢消散了,面粉纷纷掉落在地上。
老兵消失了,知道真相后生无可恋地走了……
这是次比较特殊的执念消失方式,一般都是解决后,鬼心满意足地走了,而这次却是谁也无力回天,他自知一切,却无可奈何,世间所有牵挂都不再了。
他孑然一身,没什么可留恋的,就自行消失了。
“你说,他们猎熊会不会和你室友这件事有关联?”唐渝心情复杂地问道。
“很有可能,”李道年叹口气:“但是他们为什么猎熊还搞不清楚,最后地震发生了,把一切都搞乱了,这件事很复杂啊!”
唐渝重新看向那些鬼,心里没那么怕了:“他嘴里说什么都司,都司是什么?”
“应该是类似将军之类的吧,是个领班的长官,具体我也不知道,但他肯定知道真相,看咱们能不能找他问问。”李道年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唐渝。
她极力搜寻着穿着不一样的士兵,可是那些士兵都穿的一模一样,千篇一律,根本看不出来谁是都司。
朵朵也帮着她看,可根本找不到那个都司。
眼看雷声越来越大,闪电不断划破天际,他们又随便抓了两个鬼问话。
第一个鬼还是个士兵,比较年轻些,活着时应该和他俩差不多大,他也有执念,说放不下老家的兰花。
李道年很疑惑,兰花有什么好放不下的,一问才知道兰花是他的青梅竹马,说好了过完年回家娶她。
唐渝捂脸哭笑不得,说让他下辈子别乱立flag。
他问:“夫来格是什么东西。”
唐渝摆摆手:“没事。”
这个士兵同样不知道都司为什么叫他们杀熊,更不知道为什么只取熊的掌、胆和头颅。
最后当他知道已经过去一百年,兰花可能嫁给别人,然后老死后,跪在地上仰天长啸,也生无可恋地离开了。
第二个鬼是村里面的老妇人,她的执念是儿子王大洪的生死,她涕泪横流地扒住唐渝的肩,哭着:
“天快黑的时候,那都司带着好几百人闯进村子里……俺儿子大洪是猎户队里的头头,那都司拿着刀架俺儿脖子上,说让带路,带着兵和猎队去林子里打熊,要是不配合,统统杀头!”
“天黑的时候,俺儿还没吃饭就走了……呜呜呜……”老妇人就要站不住了。
最后当她得知所有人都在地震中丧生,包括她儿子、老二、俩儿媳和老伴,一个都没活,痛苦着嚎哭,生无可恋地消失了。
就在这时,倾盆大雨伴着惊雷如约而至了,这雨几乎没从小变大的过程,顷刻间就铺天盖地而来。
一瞬间,世界飞沙走石,狂风暴雨淋在大地上如同擂战鼓,打在树林中如同鞭快马,树木歪着脖子,甩着枝叶和雨水,像发疯的女人。
李道年和唐渝躲进那间屋子里,担忧地听着头顶暴雨打在瓦上的噼啪声,纸窗早就破烂不堪,他们只好拆下几根木头,把包里的羽绒服掏出来,一同钉在窗户上。
就这样,才勉强挡住百分之八十的空间,仍有阵阵冷风夹着雨水吹进来。
山坡上的雨流仅一分钟内就汇成了小河,带着泥土和树根往山下冲去,那河流越来越大,从村中掠过。
李道年紧靠在门上,表情十分难看,他关心地看了眼唐渝,她的头发被淋湿了,正拿着包里的毛衣擦头发。
这天气不太对劲,他从小到大没见过这么大的雨,现在已经不是夏天了,怎么还有这么大的雨?
雨落在屋顶和土地上,溅起水花,声音狂暴嘈杂,夹杂着风声,如同有神在人间哭嚎。
往窗外望去,大约只有两米的视野,其余都被雨幕遮挡了。
这他妈的跟末日一样!
“怎么回事?”唐渝望着窗外的雨幕担心道。
“突如其来的,谁知道?”李道年皱着眉头。
这才下午,天黑的却像后半夜一样,屋内更是暗的看不到边。
两人待在小屋里,像高速上暴雨中动弹不得的汽车一样,看不见其他地方,只能在狭小的空间中瑟瑟发抖。
李道年拉紧衣服,将自己裹紧,风灌进来,吹的人发抖。
他忽然想起自己带了帐篷,于是赶紧从包里掏出来。
没想到当初肖邦随口一提的帐篷真让他用到了。
唐渝和他一起匆忙合力扎好帐篷,然后钻了进去,从包里掏出衣服披到了身上,拉链一拉,感觉暖和多了。
“完了……”李道年喃喃道。
“怎么了?”唐渝关心地看着他。
“郭阳还没找到,又下这么大雨,咱们也被困在这里,目前为止啥也没搞清楚。”
唐渝抱着膝盖,把头缩在里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心里知道,他那个室友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困在这儿,我害怕又来个山洪,或者房给下塌了,还没信号……”李道年双手在脸上搓了搓。
看着满面愁容的李道年,唐渝嘴唇动了动,微笑一下,拉了下他的胳膊:“没事,没事……”
她知道李道年平时是很淡定的,遇见事情很理智,不会轻易露出愁容。
自己冲出大巴车情绪崩溃的时候,就是他安慰自己,不然她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这次他心里打着鼓,她觉得自己必须坚强起来,不然,两个人缩在这里,再害怕恐慌都没什么用。
“没事的,说不准他俩已经被找到了,”唐渝歪头看他:“咱们等雨停了就可以顺着路回去了,不会出事的,别多想了……”
李道年目不转睛地看着帐篷拉链,它被风吹得到处乱晃。
他心里忐忑不安,看了眼唐渝,又盯着那拉链发呆。
唐渝把手搁在他手上,感觉他的手很冰凉,她就这样一直搁着,直到他的手被暖热了。
良久,李道年深深叹了口气,往后一倾,躺在帐篷上。
唐渝莞尔一笑,也学着他躺倒帐篷里。
她歪过头看着他说,柔声道:“咱们想想现在的线索吧,反正也出不去。”
“李道年,你想想啊……看样子是1908年的时候,那都司接命令,来到青唐山里杀熊,带了八百人,为什么那么多呢?”
她看李道年默不作声,就笑着继续说:
“而且为什么只要熊掌、熊胆和熊头呢?”
“还有一个线索,他们很急,都拿杀头来威胁了,肯定是什么很紧急的事,你说是吧?”
唐渝握着李道年的手,拉了拉。
感受着手心的温暖,李道年心里一暖,终于出声道:“是吧……”
“咱刚才叫醒那个大娘,他儿子叫什么来着?王……”唐渝看着帐篷顶轻声说。
“王大洪。”
“对,叫王大洪,”唐渝见他总算答话了,开心地笑了一下:“他是猎户队的头,都司拿刀架他脖子上,要他领着队伍去杀熊,嗯……咱们现在就知道这么多。”
“嗯……”李道年说:“最后地震了,也不知道杀成了没,那么多人都死了……”
接着,沉默良久。
两人就这样拉着手,躺在没有被单的帐篷里,听着暴雨声,静静地看着帐篷顶。
几分钟后,唐渝感觉手心有些炽热,她偷偷歪脖看了眼李道年,发现他淡淡地笑着。
她思考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说出口:
“其实还挺浪漫的吧……”
李道年笑了一下,很灿烂,看了她一眼,又继续抬头看着帐篷:“是啊,挺浪漫的,要是咱们活着回去就更好了……”
“说什么呢,”唐渝笑了:“咱们肯定能好好活着回去。”
又是良久沉默。
“那个……”唐渝感觉脸庞有些发热:“手都出汗啦……”
李道年就是不松手:“咱们聊聊天吧。”
“行啊。”
“讲讲你从小到大的事情呗”
“那有很多事情嘞……”唐渝笑着说:“你真要听吗?”
“多长都听,你快说吧,你说完我说。”
暴雨就这么一直下着,丝毫不见停的意思,两人不知疲倦地聊,直到天真的黑了。
李道年拉开帐篷,点起蜡烛,泡上了最后一碗自热火锅,俩人就着瑞士卷和饼干凑合了晚餐。
吃完后,蜡烛一吹,拉上拉链,披着衣服,两人躺在帐篷里继续聊。
唐渝感觉那双手又攀了过来,她轻轻张开五指,让他握住。
聊累了,就躺在那儿休息。
此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唐渝放着手机里下好的本地歌曲,看着黑暗中李道年的脸。
“我累了。”她说。
“睡吧要不,咱们明天早起。”
“有点冷。”她说。
李道年顿了两秒,然后凑过去,把两人的衣服叠在一起,轻轻搂住她。
就像那天在水塔里一样。
唐渝把脸背过去,一句话也不吭,她抽出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发烫……
“李道年。”她轻声说。
“怎么了?”他答道。
“我昨天查了查关于熊的事,我一直没敢告诉你,害怕你多想,你知道有种东西叫人熊吗?”唐渝说。
“什么人熊?”
“这种熊它好像人一样,它会直立行走,会趴在窗户上偷听人说话,就像成精了一样,据说它有一张人脸,学人招手,会敲门,以前就有人被这种熊骗了,然后被吃掉。”
“真的?”李道年问。
“真的!”唐渝继续说,“它们就和人一样,据说吃人的时候,先扒下来脸皮,最恐怖的是,它好像还会说人话。”
“你怕吗?”他问。
“有点。”
“怕我就抱紧点。”李道年凑的更近了些。
唐渝感受到他的胳膊更紧了些,也更暖和了些。
两人不再说话,夜越来越深,唐渝率先睡着了,并无意识地翻过身来。
看着她那脸庞,发丝和鼻息,以及不自觉搂上来的双手,李道年久久不能睡着。
这谁能睡的着?
不知过了多久,李道年终于昏昏欲睡。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这敲门声透过暴雨声,直直传到李道年耳边。
“咚咚咚!”
“咚咚咚!”
他一下惊醒,谁?谁在敲门?
敲门声却不断。
“咚咚咚!”
“咚咚咚!”
李道年一下蹦起来,唐渝被惊醒:“怎么了?”
“你别动。”他喘着气嘱咐道,然后轻轻拉开帐篷拉链。
“咚咚咚!”
“咚咚咚!”
李道年把脸往窗户缝隙一看,脸瞬间煞白,趔趄地倒退几步。
我靠!
一道惊雷划过,电光让他瞬间看清了。
一只高大的黑熊俯在门上,用那硕大的熊掌不断敲着门,它把头凑在门缝间,向缝里看。
“有人吗?开开门!”
黑熊张嘴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