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在库房找到一个翡翠扳指,凌当归戴上之后便一直在练习射箭,吃完饭也练。
祁王看着欣慰不止,陪在旁边教导着。
祁王妃心下觉得无比震惊,如此勤恳,还是那个不学无术的凌纵吗?正当她疑惑时,侍女来报,说凌当归已经累瘫,回去睡觉了。祁王妃松了口气,把玩着凌纵几日前送来的棠花粉,“我就说嘛,心血来潮罢了,他素来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不,才过了几个时辰,就坚持不住了。”
凌当归确实是累了,揉着右手,不禁感慨,男主虽有光环傍身,却也是从小朝暮旦夕练出来的。
现在回想,陆观南也有磨出来的茧子,覆在他的手上,如同温厚的砂砾……嗯?等等,不对!今天射箭那个动作是不是太近了?
凌当归后知后觉,挠着额角,嘀咕着:“怎么感觉这么奇怪呢?”
百思不得其解。
按照剧情,男主应该对他恨之入骨才对,虽说他没有做原书中那些毒辣恶劣的事情,但他也从没有给过男主好脸色,句句话夹枪带棒,阴阳怪气,动不动就罚他禁闭,肆无忌惮地使唤他,还给他下了无解药的生死蛊,男主怎么也不可能主动教他射箭啊。
难不成这其中有什么猫腻?比如说教他射箭之时,暗中在他身上藏了毒药?或者给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放了类似银针之类的暗器?只待他不察觉,轻而易举就要了自己的命……
“不对不对,我一死他也活不了,肯定是某种不致命但能折磨我的东西。”
凌当归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否则没道理啊。
他于是立马全身上下仔仔细细地排查,抖了半天,也没有发现任何机关陷阱。他换上新衣裳,又去找宋回春,一脸深沉地让他把脉,“如何?本世子的体内是否有什么不寻常的东西?比如什么慢性毒药之类的?”
宋回春大气都不敢出,聚精会神地探脉。凌纵以前的脉象阴虚火旺,虚浮散乱,如今较之前竟是平稳柔和许多。
看世子这如此严肃的样子,宋回春把了好几次,确定没什么异常。
“嗯?”
凌当归更闹不懂了。男主到底想要干嘛?
而此时,东梧阁,偏房。
陆观南静静地磨着轮廓已出的扳指,吹掉碎屑。有那么一瞬间,忽然觉得时光安宁,没有陆渊和魏氏,没有陆温白和陆辰荣,没有明曦公主,没有尤笠那些人……
真是难得的平和,不过想来应该维持不了几日。
……
清光洒寒意,晚秋风愈冷。
小阁楼上,茶香馥郁,烟雾袅袅,在阳光的照射下,仿若薄如蝉翼的丝绸,细腻、柔软。有一刹那,祁王觉得那茶烟丝丝缕缕地漂浮升腾的姿态,光下恍惚竟如银河倒泻,又如山林中流泻的瀑布。
“哗哗”水流冲击石壁,一轮耀眼的明日高悬在头顶上。
大汗淋漓的百姓们抬头去看,被这高阳灼伤了眼,累得瘫倒在地,倚靠着石块刚歇息没一会,便听身后怒喝,“都给我起来,谁让你们休息的,赶紧把这些石块搬到前面去!”
来人身着军装佩刀,怒不可遏,凶神恶煞。
一同伴随着而来的是扬起的劲鞭,霹雳般的声音与百姓哀嚎声,此起彼伏。
“丞相大人早便吩咐过,要在明年四月,陛下的千秋节之前完工,届时迎陛下来挼蓝城的这座行宫,如今只剩下五个月不到的时间了,你们这些贱民,能为陛下修筑行宫,那是你们三生有幸,居然还敢偷懒?!谁若再敢偷懒,延迟动工,耽误丞相大人和陛下的大事,本大人就军法处置,杀无赦!”
如此一番威胁恐吓,百姓们吓得瑟瑟发抖,忍着身后的鞭伤,继续搬石头块。
前面是山路,两岸高树连绵,风景格外清幽,远山如黛,烟雾缭绕。真是一个隐逸悠然、寻仙问道的好地方啊。
“有人晕倒了……”
“他、他好像没呼吸了……”
一阵骚乱,队伍停滞不前,百姓皆是面带惶恐不安。
“怎么回事?!”先前拿鞭子的将军不耐烦地推开百姓,探了一下中年男子的鼻息,满是嫌弃地冷笑,“死了就死了,来人,老规矩,将尸体处理掉。”
这人其实不过三十几岁的年纪,却鬓边已有白发,眼下一片黑,眼袋极重,憔悴得仿若五十老人。身后被鞭打出血,衣裳裂坏了几道口子,还残存着干涸的血迹。
很快来了几个士兵,将死人抬走,甚至连一块布都没有盖。
青天白日,做苦工的百姓们却猛地打了个颤栗,从头冷到脚,身上的每一寸都透着畏惧。
他们不敢抬头。
片刻后,斜右前方,远处,一个微不可察的身影从悬崖高处滚落,无声无息,很快消失在云海间。
飞鸟啼叫,盘旋而过。
“真特娘晦气,明日再去征三千民工来,务必要在陛下千秋节前,建好行宫,否则丞相大人要你们的狗命!”
督军大人抽着鞭子,像赶牲口一样赶着百姓。
队伍中有人被背后的石头压垮了腰,趁督军不察,偷偷卸下松了松肩膀,又立马搬起来,忽然瞧见石头压着一片叶子。仔细一看,那叶子形状饱满,边缘有锯齿,叶片清透。
男人再熟悉不过了,被清都那位皇帝赐名为“瑶池春雨”的山林野茶叶。前些日子,官兵们遍山搜罗茶叶,应当是那时无意掉落的。
他盯着看那茶叶,背后的石块压着他的腰使他下沉,他抬起脚,踩在那片茶叶上,狠狠地碾着。
石壁瀑布壮观,水若天上来。
仙雾山最高峰,名叫九仙峰,传闻有九人在这里得道升仙,后人为了纪念,在此立了一座碑。
丞相韩虚谷披着鹤氅,从高处俯视山下,只见群山环绕、瀑布林泉、高树繁花,当真是如仙境。他拢着胡须,憧憬道:“陛下一定会很满意此处的。”
云海翻涌蒸腾。
祁王放下茶盏,这杯“瑶池春雨”,分外清甜,难怪皇城内人人追捧。清亮的色泽,映出祁王阴沉复杂的神色。
陆观南也放下茶盏,细细品味:“确实是好茶。”
“本王叫你来不是品茶的。”祁王思虑重重,“陛下大兴土木,竟还想着在山上建行宫,征调了百姓将近三百万人!这些人的赋税又都是不免的!长此以往下去,必会生事!”
陆观南微微扇动茶雾,凝视道:“并不奇怪。坐高堂的圣人,从来俯视苍生,所看到的都是海晏河清,盛世太平。陈郡洪灾,水淹了整整三个城镇,至今未平。弘都大旱接着饥荒,饿死多少百姓,流离失所,都抵不过雁州城的一个方士,抵不过仙雾山的行宫,甚至不如这山上的茶叶。”
升腾的雾,仿佛带了凄惨的血色。
可那仙雾山和茶叶又何其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