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将至,弦月初升。
一支军队悄无声息地穿行古道狭路,马蹄声轻人声淡,只有拂过树林落下的簌簌叶声。
随着一声短哨,人马停下,埋锅造饭。
军纪极为严明,士兵动作利索,而未有敢闲谈者。
副将李游禀道:“将军,斥候已经来报,距离雁州城约莫还有一个时辰,但前方道路崎岖难行,还留下许多原用于捕猎猛兽的陷阱,是否让将士们连夜赶路 ?”
杨衣寒站于石上,夜观天象,神色肃穆,“今夜恐有大事发生。我们许国兵马私入宜国,本已是铤而走险,此处又有险难丛生,为了将士的安全,今夜便好生歇息,明日一早再出发。”
“是!”
令刚发下去不久,军中另一副将似有些担忧:“将军,祁王与世子已入雁州,此雁州是韩虚谷的领地,韩虚谷与祁王素有宿仇,只怕对方凶多吉少。”
“周将军这是何意?”李游闻言质问,“入夜难行,难不成就让将士们冒着生命危险吗?我许国没有这样的规矩!”
周行云反驳:“李将军这话便过了。出征之前,陛下便言要以最快的速度包围雁州。原定一月之内必能抵达,现已迟了两日。殊知这两日内,能否留住祁王世子的性命?若计划失败,属下等如何与陛下交代?若是误了陛下的大计,这罪责又该谁担?”
“原定计划是如此,可路途意外,又如何避免?陛下圣明,必能体谅。”
李游细数这一月的种种意外,连日暴雨、森林猛兽等等,百般艰难。
想想一股埋怨漫上心头。
“听闻此事是秦王提议,莫非街头巷尾所流传的秦王在宜国的那些龙阳之事,竟是真的?”
“李游。”
杨衣寒声音一冷。
李游自知失言:“属下该死,请将军责罚。”
杨衣寒从石上跳下,肃然道:“君臣有别,怎可随意议论秦王殿下与陛下之令?看在我等一行是秘密出兵,绝不可贸然引人注目的份上,李游,眼下便饶你一时,待回许国之后,自去领罚。”
“属下遵命。”李游惶恐。
周行云还要再劝,杨衣寒扬手阻止,“周将军不必再说,本将军亦是心急如焚,可此处环境恶劣,夜有猛兽。若点火把前行,只怕吸引猛兽,对将士们不利。”
见将军如此坚定,周行云只好作罢,“是。”
很快,星子连成线,士兵们都睡下了。
雁州是个好地方,连夜晚的星星都比平常处要多。
漫天璀璨的繁星,是凌当归在现代社会不曾见过的壮观与美丽。
被蒙上面,见到的最后一幕,便是这般场景。
他在心里默数数字,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被推搡着下了马车,带去的地方,连一丝风声都听不见,如乱葬岗般的死寂。
好像在往下,通往地底。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只听得短促却略显沉闷的一声,似乎是石门被打开,扬起细微的尘埃,拂过凌当归的额角。
被押着继续走,一些混乱的声音入耳。
夹杂着凌柳卿的泣音、锁链或者刀剑的撞击音、男子粗糙的笑声,似远似近……
凌当归心中满是不好的预感,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下一刻,面罩被摘下,凌当归所见画面,登时令他遍体冰凉,如密林深处的藤蔓,将他缠搅得死死的,无法呼吸。
石屋的四面八方都是铜铁刑具与数排明亮到刺眼的蜡烛。
像是刑房,没有窗户,处处都是可怖阴森的器具,蜡烛的橙黄光亮反射出刑具冷极的寒意,照不出温暖,只照出随处可见的黑色的斑斑血迹。
腥臭的味道在通风如此差的环境里,疯狂弥漫。
站在刑具前的一个男人,神情俱令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而在刑具之下,躺着一个女子,赤裸着,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身下一滩血。
惨烈之极,凌当归心脏狂跳。
这人……谁。
而系统却似乎终于睡醒了,警铃大作,吵得凌当归头疼欲裂。
“宿主!是井庭,雁州刺史井屏山的儿子!”
“井庭?”
在系统的提示和直接截取的原书段落描述中,凌当归终于明白了。
与此同时,他神色难得变得锐利。
井庭是个变态。
井屏山也是个变态。
原书并未对这一段展开描述,只是在祁王胜利后,对雁州的情形、清算韩虚谷及其党羽时一笔带过。
这雁州刺史是韩虚谷提拔的心腹,好女色,在雁州府的衙门地下秘密设了一处专用于玩弄折辱女子的监牢。自他攀上韩虚谷官任雁州刺史,此处不知惨死多少可怜女子。
而刺史独子男女通吃,因早年摔坏了腿,性情大变,比其父更加变态残忍,喜欢在行完欺辱后再将人虐杀。
刺史还与雁州富商蛇鼠一窝,极力压榨百姓,治下百姓苦不堪言。
父子二人草菅人命,可谓丧尽天良。
现在这“一笔带过”的阴暗,被赤裸裸地展示出来,如同一幅沉重的画卷渐渐铺陈。
触目惊心。
随行的护卫将那已经被折磨得没气的女子只用一张草席裹了带走。
凌当归听见隔壁石屋里传来凌柳卿惊恐畏惧的喊声。
他紧紧咬牙,不知何时手心已黏腻冒汗。
井庭一直保持着他那极具变态特色的笑容,歪着脸。
“我在雁州便听闻祁王世子是全天下一等一的混世魔王,原来也会害怕吗?”
这人声音也很奇怪,有种难以形容的刺耳。总之很符合凌当归刻板印象中的变态音。
凌当归缓缓松了松手掌,微笑:“怕倒是不怕,只是很紧张,压力很大。”
井庭没听懂,眯了眯眼睛,“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想来并不觉陌生,祁王世子应该也玩过不少花样吧。”
他一动不动地打量凌当归,目光越发赤裸,这祁王世子模样属实不错,看着便带劲。
凌当归笑了一声,心想如果你要这么比的话,那原主还真是甘拜下风。
“本世子也不傻,自然知道。不过很意外啊,堂堂刺史的独子,背地里做的竟是这般龌龊的勾当。”
井庭神色一顿,“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凌当归目光往下,轻飘飘道:“因为你是个瘸子。”
“滴——获得150积分,累计积分。”
这话显然杀伤力十足,登时令井庭目露凶光
凌当归乐得笑了。
屋内站着两个士兵打扮的护卫,将凌当归制住。
井庭也终于动了,一瘸一拐地走过来,阴笑:“好,果然是祁王世子。今日我就让你看清楚,你是怎么被一个瘸子按在身下狠狠折辱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不,说不定你觉得很爽呢,死前我也让世子殿下您快活快活……”
“呸。”
凌当归毫不客气地吐了他一口唾沫,流露出三分疑惑四分不屑一顾三分嘲讽:“太搞笑了,我都有过陆观南,怎么可能还看得上你这种货色?”
“滴——获得200积分,累积积分。”
井庭完全是经不住气的,三言两语就被凌当归激得面目扭曲,气急败坏地岔着烧得滋滋的铁板,声音从牙齿里一字一字迸出来:“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只要往人娇嫩的肌肤上轻轻一贴,不管男女,便能让他们发出天底下最美妙动听的声音。”
凌当归于心不忍,移开视线。隔壁凌柳卿的哭声还在环绕,依稀听见刺史的嘲弄。
他在心里为凌柳卿捏了把汗。
“现在知道怕了?”井庭压低声音,大笑,“晚了!”
说着,便举起铁板。
凌当归抬眼看那柿子色被烧得火红的铁板,微微一顿,屏住呼吸。在那灼热的温度快要贴近肌肤时,凌当归呼吸一滞,猛然抬脚狠踹井庭身下,随后曲肘击向押着自己的护卫,以迅捷敏锐的身形躲避丢过来的铁板。
石屋内只听得尖叫声。
那铁板直直地烫着一名护卫的大腿。
另外一护卫被吓得双腿瘫软,立马松开了凌当归。
凌当归便趁机取出藏在衣袖深处的暗器,挥手一扬。这暗器是陆观南的细作偷偷给他的,不仅尖锐锋利,还涂有剧毒。
所幸派上了用场。
此时他也无比庆幸,曾在祁王府时,一直没有因为偷懒放弃锻炼身体。
他速度很快,但全身上下也都在战栗,手抖得厉害。
不曾犹豫,迅速拿起铁板,看向捂着下身疼得满地打滚的井庭。
“你……你想干嘛……”
井庭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凌当归冷冷一笑,“不干嘛。井公子不是说,这东西贴在皮肤上,会使人发出美妙悦耳的声音吗。我想听听。”
“……你敢!住手……啊啊啊!爹——爹救我!”
凌当归停滞了片刻,闭上眼睛,不再犹豫将铁板紧紧贴在井庭的身上,左手按住右手,低头用力。他也不曾见过暴力,也从未待人这般暴力,眼睛都红了,颤抖得更加厉害。
他所听是井庭痛苦至极,因嘶吼而扭曲恐怖的声音。
像一只即将被剥皮抽筋的动物,在灼热的高温下,毫无还手之力。
皮肉破烂,被腐蚀殆尽。
他所想是不知曾有多少无辜妙龄男女,在铁板的灼烧下与深切的绝望中,百般凄惨的情境。
……
而在隔壁,拽碎凌柳卿衣裙的刺史井屏山突然弓起身子,心里像被巨钟砸了一下,“什么声音!”
这声音……怎么听着那么像他的儿子?!
井屏山眼皮直跳,连忙下了床,抓起衣裳要去隔壁看看情况。
凌柳卿泪水难止,满目惊惧,无尽的耻辱如同大片的乌云在她心头笼罩着,升起畏惧与仇恨。
这个人如果走了,还会再来的。
她想起流放途中凌当归的话,“……艰难途中,自有无数风刀霜剑,还要学会自强才是。”
如果不能自保,便是死路一条。
可是……可是他给的暗器已经被没收了……她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如何自保?
她还有什么……
还有……
凌柳卿的目光落向地上,一只不起眼的簪子。
被送来此处时,她也被打扮过,如今衣着凌乱,头发披散。
就是它!
凌柳卿忍着身体的疼痛,去牢牢握紧簪子,呼吸急促地盯着井屏山的背影。
她心跳得剧烈。
凌当归的话一直在耳边萦绕,
可她还是不敢动手。
——凌柳卿这辈子,连蚂蚁都不敢踩死。
她恨极了自己。
正怨恨时刻,石门忽然轰然打开,从门口处传来熟悉的声音。
是凌纵!
他衣服溅血,表情冷冽,手上还握着铁板,铁板上沾着一块被烫下来的肉。
刺史见状,吓得魂飞魄散,“我儿……!”
凌当归道:“没错,这就是你儿。他已经没气了。”
“滴——获得500积分,累积积分。”
凌当归却没有多开心,掀了掀眼皮,略过井屏山,平静道:“柳卿,别怕。”
凌柳卿花容失色,听了他这一句话却泪如雨下,仿佛一切委屈从此处宣出,如黄河决口。
“出出气即可,先不杀他,还有用处。”
井屏山见到那铁板,再想起刚才他儿子的惨叫声,已是大汗淋漓,六神无主,惊叫:“你们……你们想干嘛!来人呐!来人……”
凌当归将他踹倒,扯了一块布条粗暴地封住他的嘴。
凌柳卿握紧了簪子,见井屏山依然扑面而来的恐惧,她面颊上还挂着泪珠,衣裙碎成一条条。
清白与性命只在一念之间。
凌柳卿鼓足勇气,扬起簪子,扎向井屏山。毫无章法,力气也小,压根伤不了井屏山。
凌当归递给她一把刀。
凌柳卿终究还是闺阁弱女子,握不住刀。好不容易接住,刺井屏山的时候,见到溅出的血,被刺激得在角落处呕吐。
“好了,没事了。”凌当归轻声哀叹。
凌柳卿再也忍不住,放声痛哭。
凌当归最是见不得女孩子哭,而此时凌柳卿又凄凄,我见犹怜,如玉碎花败白云坠,刚刚真的差点就被……他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没事了,妹妹。”
凌柳卿扑入凌当归怀中,泪水如泉,抽泣,痛苦地呢喃道:“兄长、兄长……”
凌当归心中忽有些悲悯,难过得快要透不过气来。
这秘密囚室中,尽是无辜生灵的幽魂。
凌柳卿怕是唯一一个存活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