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鹰向南,掠过雁归山,回到青州城。
傅玉同一得到崔泽已经带着大军出发向北的消息。
兴奋得差点把怀中的手炉捏碎。
“哈哈哈哈哈哈!”
“林泽啊林泽,你最后还不是,照我安排的去死了?”
傅玉同喜不自胜。
他吩咐下人:“去青州官署发我的帖子。”
“把青州官署剩的几个残兵败将。”
“还有薛氏一门的三个毛头小子一并请来。”
傅玉同坐在傅府正堂的主位上发号施令。
劲头足到活像个坐在龙椅上的帝王。
……
傅玉同设的宴就在傅府正堂中。
如今青州吃紧,离恢复元气还远。
傅府又被崔泽清过一番。
摆上桌案的只是些薄酒小菜。
但傅玉同看着满堂被他请来的敌人。
人人皆在他下首,他独居上首。
傅玉同耀武扬威到双眉飞入鬓间。
他一想到待会当众要什么,就得意到压不住嘴角。
“诸位,前线今日的军情已传回来了。”
傅玉同的话一出,堂下数道目光瞬间都集中到他身上。
无论是许子怜、杜玺,又或是范涛和余子陵都紧迫地望过来。
傅玉同端起酒杯,浅酌下半杯浊酒。
他才慢悠悠地说:
“林泽率青州军向北进发。”
“过不了多时,他们就会在雪原上,尽数冻死了吧。”
余子陵在崩溃边缘来回徘徊,早把理智抛到天外。
他即刻抄起酒杯砸向傅玉同。
酒杯砸在傅玉同的桌上。
溅了傅玉同一脸酒液。
他却不恼。
“你倒的这杯酒,我就当你祭奠青州军了。”
余子陵怒发冲冠,抬手指他,“你!”
傅玉同从丫鬟手中接过方帕子。
他细细地擦脸,边擦边说:
“看把你急的。”
“这你就急了,再过两日我踩着林泽的尸骨与北羌议和呢?”
“再过两日,我上书把战败的罪责归在林泽和你们头上呢?”
“再过两日,我劝陛下治你们的罪,将你们下狱问斩。”
“我再向陛下奏请,亲自监斩呢?”
余子陵怒不可遏。
他恨不得找把刀冲上去与傅玉同同归于尽。
他身边,范涛却一把拉住他。
范涛劲大,扯得余子陵寸步不能行。
傅玉同看得乐不可支。
他将擦脸的帕子随手甩在桌上。
“我记得你和林泽关系不错。”
“你不如替林泽多担心一桩。”
“他夫人这时肚子里如果多出一个胎儿。”
“他爹会是谁呢?”
余子陵闻言差点瞪裂眼睛。
他拼命地想从范涛手里把自己的手抽回。
他却怎么都抽不动。
“范司马,你放开我。”
“今日绝不能放过他!”
范涛一手扯着余子陵,另一手往嘴里送了一筷子菜。
他满眼寂寥,老朽得像是人已躺进了棺材。
“子陵,你还不认命吗?”
“你跟他逞意气,难道换得回林帅吗?”
范涛慢慢放下筷子。
干净的泪从他浑浊的眼睛里滚出来。
“你快吃,吃饱了跟我去天女庙。”
“我们得把灵堂摆起来替大家招魂。”
“免得大家魂丢在北羌那边,再也找不到家。”
范涛说到这句,人已悲拗至极。
范涛身上抑制不住地抖着,人几乎当场晕过去。
余子陵瞧出不对劲。
他也不挣了,忙俯身去扶起范涛。
“范司马,你……”
“走吧,我们现在就走。”
范涛点点头,“那也好。”
余子陵赶紧扶范涛出傅府。
范涛一出傅府大门,毫无征兆地竟吐出一大汪血来。
吐过血后,范涛将沾了血的胡须一擦。
他指天骂道:“苍天!你为何不开眼!”
范涛的骂声顺着风缥缈地传进傅家正堂。
传回傅玉同耳中。
傅玉同不算真切地听了以后,喜上眉梢,又痛饮了两杯酒。
许子怜突然呛他道:
“我知阁下是小人,但也用不着这般小人作态吧?”
“戏才唱到半场就开宴。”
许子怜轻蔑地瞥了傅玉同一眼。
“怕不是今日的酒菜,来日倒成了你的断头饭。”
“毕竟如今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傅玉同放下酒杯,慢条斯理地夹了口菜。
“你们薛氏门人这么爱做伪君子吗?”
“你没拂袖出门,不也对林泽死了很欢喜吗?”
“既然大家都欢喜,你何必装模作样指责于我?”
许子怜冷哼一声,算是回答。
见状,傅玉同把夹起的菜往嘴里送。
他一口口地嚼着,同时眼睛盯着许子怜望。
傅玉同嘴里仿佛在嚼对方的骨头。
等嘴里的菜全咽下去。
傅玉同放下了筷子,道:
“你还不知道吧。”
“阿舍萨桑在随青州军北上前留了封信。”
“信里指证你们薛氏门人和广平侯林泽勾结。”
“你们贪图军功,率军北上,酿成大败,全军覆没……”
傅玉同一句紧接一句,如同下咒。
许子怜像被定身一般望向傅玉同。
他目不转睛,仿佛连眨眼都做不到。
许子怜没想到傅玉同会留这样的后手。
他耳畔划过一道凄厉的耳鸣。
内心道:遭了……
许子怜不知自己最后是怎么从傅府出来的。
是他自己走出来的?
是杜玺搀他出来的?
凌厉的风中,杜玺问他:“子怜醒醒!”
“接下来怎么办?”
许子怜声音沙哑道:“救……”
杜玺不明所以,只能晃他的胳膊,示意他说下去。
许子怜哑了的嗓子像吞了炭似的破落。
“救青州军和广平侯……”
杜玺一听,心里直骂娘。
“你快醒醒,别疯了!”
“你阻了人家的补给,青州军缺衣少食,这几天又连天的大雪。”
“他们还在向北走。”
“等今天过去,明天一到,他们八成都在漠北冻成冰棍了!”
杜玺黑着脸叹气道:
“你不如想办法,替他们收尸吧。”
那瞬间,许子怜只觉得天昏地暗。
他真想就地晕过去。
但偏偏他年轻,身强力壮,晕不过去一点。
“杜玺……薛门,完了……”
当天夜里,苍鹰再度向北。
在第二日天明时带回消息。
更北的地方,丝毫不见青州军的踪迹。
青州军应该被掩埋在大雪下,尽数殁了。
傅玉同从夜到明,不断地想着这个结果。
听肖七把结果报给他。
他还是听得胸中畅快,兴致勃然。
“是时候向京中,向陛下传讯报喜了!”
傅玉同迫不及待,要把他的计划全部坐实。
城中。
范涛与余子陵在天女庙设好了灵堂。
两人先为崔泽上了三炷香。
活得还算平安的崔泽全然不知自己凭白享了祭祀。
他与王秀率军星夜兼程。
在天亮时分。
他们跨过冰封的长河,携着刀剑踏进了北羌王庭的草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