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挽月没有马上回工位,她找了个没人的安全通道,给詹允和打了一通电话。
意料之中,又是詹允和秘书接的,还是公事公办的口吻,问她有什么事。
詹挽月难得一次没客气回去,开门见山地命令:“把手机给詹允和。”
秘书语气不变:“詹总在忙,二小姐您有什么话我可以代为转达。”
“我骂他是个傻逼二百五你也帮我转达吗?”
秘书沉默了。
过了几秒,秘书说:“二小姐请稍等。”
等了一两分钟,手机里传来詹允和的声音,很是不悦:“什么事?”
詹挽月心情更烂,说话一点不客气:“詹总整天日理万机,居然还有空闲父爱大爆发。”
詹允和:“你说什么?”
“我还想问你干什么,为什么私下联系我工作单位的领导?用自己的身份要求别人给自己的女儿升职加薪,你该不会觉得自己是个慈爱的父亲吧?吃饱了撑的你就少吃点。”
詹允和冷呵一声:“现在是人情社会,你卡总工程师的位置多久了?你没有身份背景,到退休都只是设计院的虾兵蟹将,我拉你一把,你还跟我清高上了,又不是第一天上班,怎么还跟学生一样天真。”
詹挽月越听越烦:“这都是我的事情,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詹允和傲慢得不可一世:“你身体里流着我的血,你这辈子都是我詹允和的女儿。”
詹挽月冷笑:“说得好像我要感恩戴德一样。”
詹允和不紧不慢地说:“不是谁都有福气做詹家的千金,你出生就在金字塔的顶端了,还有什么不满的?”
詹挽月:“福气?在孤儿院生活十五年的福气吗?还是被亲生父母嫌弃十几年的福气?”
詹允和沉默了几秒:“这不是已经在补偿你了吗。”施恩一般的语气。
还说:“你意气用事也该有个度,月底回家过年,一家人哪来什么深仇大恨。”
詹挽月几乎是吼回去的:“谁跟你们一家人?我恨不得这辈子都没被你们找到,一辈子是个孤儿!”
等詹挽月回到工位,人还没坐下,就被同事和下属轮番恭喜了一番。
恭喜她升职。
詹挽月一看院内邮箱才知道,十分钟前,差不多是她离开院长办公室的时间,人事部已经对全体员工发布了升职公告,任命她做设计六部的部长。
这就是上位者的权柄。
管你要不要,他们想给,你就得受着。
落地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如同一根根冰冷的钢铁巨柱,直挺挺地刺向天空。
他们毫无感情地紧密排列着,将一方天地切割成了规整又刻板的方块。
玻璃幕墙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像是一层冰冷的铠甲,拒人于千里之外,每一道反光都似在炫耀着这里的繁华,却又透着让人难以亲近的冷漠。
詹挽月忽然对这一切发自内心感到厌倦。
儿时她心中的广阔天地,此时此刻像困住她的牢笼。
可是她不要被困在这里。
距离升职公告发布不到三个小时,设计院人事部收到了詹挽月的辞呈。
辞呈是午休时间发到人事部的,午休结束,人事部的员工看见辞呈,上报到吴院长那里,詹挽月的工位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
只有整理好的项目资料,没有任何个人物品。
辞呈里,詹挽月表明,中途退出项目的违约金自己会承担。
项目相关的图纸也尽数留在公司,后续接手的人继续用她的设计创意,她也无所谓。
如果人事部对她的离职有异议,她也附上了自己律师的联系方式。
总之,她今天就要离职,辞呈只是通知。
詹挽月在辞呈最后写道:[我还会有无数个不可复制不可超越的设计创意,拥有金山的人不会害怕失去一捧金沙,但是京北建院不会再有第二个詹挽月。]
她走得利落决绝,悄无声息。
像沉默的高山独自走向远方,不需要聒噪的虫鸣为她送行。
离职的第二天,霍迁文约詹挽月吃了一顿饭。
她离职的消息在业内传遍了,从昨天到今天,电话消息不断。
霍迁文是她离职前一个项目的甲方,詹挽月默认他要约自己谈违约金的事情,带上笔电爽快赴约。
吃饭的地方定在霍迁文名下的一家私房菜馆。
古色古香的装修,小桥流水,回廊凉亭,很有品味格调。
詹挽月在服务生的带领下走进包间。
打过招呼,人一坐下,詹挽月就开始掏笔电,直入主题,雷厉风行。
“霍总,关于项目违约金,我已经咨询过律师……”
“等一下。”
霍迁文有些无奈地冲她笑:“挽月,我只是约你吃个饭,不是借此跟你聊工作。”
詹挽月愣住。
霍迁文冲她包里的笔电递了个眼神:“收起来吧。”
詹挽月把笔电放回来了包里,拉上拉链,搁在一旁。
不聊工作,詹挽月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霍迁文主动打开话题:“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詹挽月如实说:“暂时不会工作,我想休息一阵子。”
“还会留在京北吗?”
这个詹挽月倒是脱口而出:“不会。”
霍迁文没再追问,转而道:“如果你想去南半球玩,可以找我咨询。”
“我在澳洲长大的,南半球都玩过了,哪里有好玩的、好吃的,哪里值得去,哪里会踩坑,我都门清。”
“我还没想好去哪里。”詹挽月顿了顿,也说,“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好意。”
霍迁文直接问:“我们之间没有工作关系了,现在能考虑跟我交个朋友吗?”
詹挽月也直接:“你不会还喜欢我吧?”
霍迁文笑道:“什么叫‘不会还’,我看起来那么不长情吗?”
“那倒没有。”
没了工作关系,以后也不一定有交集,詹挽月跟霍迁文说话没什么顾忌:“只是在问你,如果你还喜欢我,我不知道要怎么跟你做朋友。”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我喜欢你是我的事情,你别管。”
“……”
无法反驳。
霍迁文还在说:“你不喜欢我,就拿我当朋友呗,你管我喜不喜欢你呢。”
詹挽月莫名想笑:“合着还是我多虑了?”
霍迁文理所当然:“可不是你多虑了。”
詹挽月收起玩笑, 正色道:“我怕你误会。”
“那这样。”
霍迁文看着詹挽月,提议:“如果你哪天喜欢我了,你告诉我,在亲耳听见你说喜欢我之前,我不会擅自误会你喜欢我。”
“就算误会了,我也会马上问你,这是不是喜欢我的意思。”
“怎么样?这样总能跟我没心理负担做朋友了吧。”
霍迁文坦诚到这个地步,她再拒绝,反而显得她矫情了。
詹挽月“嗯”了一声:“可以。”
霍迁文笑道,再次说:“哪天想去南半球玩了,找我咨询,知道吗?”
詹挽月也笑了:“你是有一个做导游的梦想吗?”
“我有个做詹挽月朋友的梦想。”
霍迁文举起红酒杯,挑眉道:“碰一个?庆祝我刚才实现了梦想。”
詹挽月端起酒杯跟霍迁文碰了一个,笑道:“祝贺你。”
放下红酒杯,霍迁文又说:“既然是朋友了,以后就不要叫我霍总了吧。”
“礼尚往来,你也不带姓氏叫我名字?”
詹挽月尝试了一下,放弃:“抱歉,叫不出口。”
霍迁文不勉强她,想了想,抛出一个新选择:“那叫我wilder?我英文名,我澳洲的朋友都这么叫我。”
詹挽月点点头,说好。
接下来的两周,詹挽月处理好了离职后的全部收尾工作,该赔付的赔付,该交接的交接。
在京北建院的这段工作经历,彻底画上了句号。
忙完这些,过年也近在眼前。
关悬跟家里不联系好几年了,她过年都是去旅游,一个人潇洒洒洒,偶尔还能有一段艳遇。
今年有所变化,詹挽月离婚又跟家里断绝了往来,成了关悬2.0。
两个孤家寡人决定结伴去斯里兰卡玩。
过年之前,詹挽月邀请林歇和许今雨来家里吃了顿火锅,就算提前过年了。
出发前一天,京北下了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
从中午下到了晚上,气象局发布了暴雪预警,路面上随处可见铲雪车。
詹挽月跟关悬吃完晚饭回家,一出电梯,一抬头,看见有个人站在自家门口。
两人的谈笑声戛然而止。
是况承止。
他眼眶下一小片淡淡青黑,头发凌乱,一看就是起床后没打理过的样子。
身上穿了一件黑色羽绒服,没半点搭配过的痕迹,下面的裤子甚至是睡觉穿的丝绸睡裤。
像是半夜睡着睡着家里起火了,逃命跑出来的,不修边幅,很狼狈,也很少见。
詹挽月和关悬中午就出门逛街了,况承止不知道来了多久,羽绒服上面的雪花都化成了水,看着跟淋过雨一样。
詹挽月的脑子一团乱麻,关悬已经红温了。
她指着况承止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他妈还来做什么!人渣!你居然还有脸来,你给我滚!”
况承止越过关悬看向詹挽月,喉结滚了滚,声音像是裹了沙粒:“詹挽月,我们谈谈。”
关悬已经想冲上去揍人了:“还有什么好谈的,你把她害得还不够惨吗!”
她抬眸看见况承止的脸那一刻,诧异了几秒。
眼眶红得快要滴血一样,脸色却是极度的苍白无血色。
况承止似乎感知不到外界的一切,只是直直看着詹挽月的脸,声音哑得不行。
“我……”
况承止攥紧了兜里那张折叠的纸,手指蜷缩又松开,关节麻木艰涩。
他咽了咽嗓,眼底浮现痛色:“有件事,我想亲口问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