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叶苑苨一听,不由瞪大了眼,将她接回娘家?
她可以死皮赖脸地待在山庄,但回娘家算怎么回事,岂不是坐实了自己失德失检?
再者,她若真回了娘家,叶家人都得跟着没脸活了!
苏云亦闻言,缓缓垂下眼眸,长睫在眼睑处落下一片阴影,掩住了眼中的复杂情绪,手指不觉微微收拢,轻触着茶杯边缘。
叶公敷偷觑了女婿一眼,眉心挤出深深的纹路,接着道:“这一月来,那些个闲言碎语……”
话到此处,他难抑心中痛楚,闭上双眼,用力摇了摇头,几缕白发也随之颤动。
“哎,老夫这一生,自谓行事磊落,俯仰无愧,却唯独在这孽障的管教上,一败涂地!”
他伸手指了指叶苑苨,眼睛却并不看她。
“是老夫之过,致使她任性妄为,闯下如此大祸,让贤婿你平白遭受这诸多困扰,老夫实在于心难安呐!”
言罢,浑浊的泪水在昏黄暗淡的眼眸中打转,眼中尽是沧桑与落败。
他看向女儿,目光满是斥责与恨铁不成钢之意。
叶苑苨低垂着头,双手死死扣着面前的椅背,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那泪水恰似两汪随时都会决堤的深潭,氤氲着无尽的委屈与难过。
叶公敷一声长叹,语气满是疲惫与无奈:
“事已至此,这孽障的名声怕是难以挽回了!老夫也没脸再让她继续留在山庄丢人现眼,拖累于你!”
苏云亦一脸肃色,低垂着眉眼,微微咬牙,静静听着。
叶公敷又坚定道:
“你二人既算作皇上赐婚,这婚断离不得。待老夫将这逆女带回去,自会严加管教。”
“老夫会让她在后院了此一生,绝不容她再踏出家门一步!以整肃家规,保全祖宗颜面!”
叶苑苨闻言,身子猛地一晃,险些站立不稳。
她抓牢面前的椅背,整个人往前倾了倾,才不至于向后倒去。
她望向父亲,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嘴唇颤抖着,泪水瞬间汹涌而出。
父亲竟是要将她带回去囚于后院!
她缓缓摇头,声音颤栗地叫了一声:“爹!”是无尽的恳求之意。
叶公敷却并未理睬她,又痛心地对一直垂着眼眸的苏云亦道:
“贤婿啊,这正妻的名头,那孽障还得挂着。你正值盛年,只能委屈你再纳一平妻,以延香火。”
说完这番话,叶公敷眨巴了几下泪眼。
他仿佛用尽了力气,一站起身,整个人便摇摇欲坠,晨阳忙伸手扶住他。
他缓了缓神,在晨阳的搀扶下走了两步,侧头对哭得稀里哗啦的叶苑苨喝斥道:
“孽女,你还有脸哭!还不快随我回去!”
叶苑苨哭得泪眼迷蒙,不禁抽抽噎噎起来。
她委屈地望着她爹,一时不知是何心境,只觉她爹好狠心,但又不知如何为自己辩解,牢牢抓着椅背的手,终是缓缓松开。
叶公傅见女儿如此,何尝不心疼。
只是如今女儿名声这般不堪,留在山庄必定只能艰难求生,备受苦楚。
既不会得到夫君的宠爱,也没有长辈的呵护,更不会受下人敬重。
与其如此,倒不如将她接回家去,好歹能护个周全,安然度过余生。
说来,女儿会落得今日这般境地,全因他而起。
当年,只因他顺从父母之命,纳了秋姨娘,妻子赵氏便自此心灰意冷,对女儿再不管不顾。
他整日忙于书院之事,女儿便由毫无学识、大字不识一个的秋姨娘,以及一帮粗俗的下人给拉扯大。
这般娇宠着长大,女儿的性子自然养得粗野骄横,毫无礼仪规矩可言。
2
苏云亦恍惚间抬头往后一看,见叶苑苨已随叶公傅走到了宴客厅门口。
他站起身,几步追过去,一把拉过叶苑苨的手,将她的手牢牢握在手心。
叶苑苨抬头看他,仍止不住啜泣。
柔白的面庞被泪水浸湿,雾蒙蒙一片。
那双往日灵动俏皮、顾盼生辉的眼眸,此刻被泪水充斥,写满了委屈与无助,惹人怜爱。
瞬间,他心中那片柔软被触动。
他何曾见过她如此脆弱不堪、六神无主的模样。
他的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哽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满心满眼都是她的泪水,心疼得如同要撕裂开来,恨不能立刻将她揽入怀中。
他望着她,压了压满心伤痛,轻叹一气,转头对叶公傅道:
“岳父,此事怪不得苑苨,是小婿疏忽,让人抓了把柄,才会致使他人故意搬弄是非,散播无稽谣言,让苑苨陷入这般境地。”
叶公傅愣了愣,万万没想到女婿会护女儿,他原一直以为女婿是不喜欢女儿的。
苏云亦见岳父不言语,又道:“还请岳父放心,小婿定会护苑苨周全。”
说着,松开叶苑苨的手,朝叶公傅微微低了头,郑重地拱手作揖,一副恭敬的恳求之态。
叶公傅哑然,女婿都如此表明心迹了,他自没有再带走叶苑苨的道理。
但回叶宅的路上,他仍忧心忡忡。
今日他之所以会到云腾山庄接女儿回娘家,皆因苏云亦的姨母黄翎昨日遣人送了信予他。
信中言明叶苑苨德行有亏,不配再为苏云亦之妻,他若是尚有良心,且顾及颜面,就应将叶苑苨接回娘家去好生管教。
言辞之犀利,令叶公傅很是震惊,且当即羞愤难当,辗转反侧了一个晚上,于是一早便来了山庄接人。
叶公傅暗暗思忖,女儿虽聪明伶俐,却是个心思单纯的,而那黄翎定是个厉害角色,恐怕女儿就算有云亦护着,这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也会防不胜防,吃些亏。
想到此,他不免后悔,还是应当先将女儿接回家,好生调教一番才是。
3
苏云亦将叶公傅送出山庄后,急匆匆赶回宴客厅。
叶苑苨已止住了泪,她趴在茶桌上,呆呆地望着窗外,神情落寞。
窗外,薄雾如轻纱般笼罩着竹林,清晨的阳光正努力穿透这层薄纱,洒下柔和的光线。
丝丝缕缕的光线,携着花草的馥郁芬芳,悠悠飘入宴客厅,使人顿感清新宜人。
叶苑苨仿若觉得方才他爹并未来过,那只不过是一个不好的梦罢了。
苏云亦走到她身旁,缓缓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