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一,晴,微风。
荣府长房的贾琮正坐在下首,垂首聆听他兄长的教诲,有关一些四书五经、弓马武技的人生哲理性探讨。
贾琏从两人的一系列对话中,最终悟出一个结论,长房的人都是书不能读、手不能提的骄生儿。他这个穿越者改变了贾琏的人生轨迹,但无法改变贾琮的禀赋。
坐在炕东头的贾琏,见再问下去,也只是揭人心羞,就转而叮嘱起三月围猎的事情,让他这几个月勤加练习,不得有所懈怠。
贾琮连连点头,表示明白,就像前世老师耳提面命时学生的神态。贾琏也无可奈何,长兄如父,谁叫他俩的父亲是个失败者,只盼着贾琮出息了,外人也感佩贾琏的兄弟情义不是。
最终还是放了贾琮离开,让慎儿送了。
“读书习武又不是一日的事,琮弟到底天资差了些,要的时间久也是常有,何必如此心急。”王熙凤同平儿一道坐在炕西头吃茶,方才一语不发,见贾琮走了,便劝说贾琏别逼的太紧。
贾琏拾起书,封面是《尉缭子》,翻到一页,该章标题为制谈第三。
闻言只淡淡地回了,“只怕太晚。”
王熙凤不解其意,贾琏接着解释,“明岁我有意让琮弟去考顺天府院试,看能不能中个秀才。”
这下把凤平二人惊着了,王熙凤诧异道,“琮哥儿才学平平,只在族学里头念过几本书,如何能考?若说考秀才,这府里当属宝玉天资好些。”
谁说秀才是考出来的?贾琏心里这样回,面上却回应道,“林妹妹来府那次,我已给姑父写信,从江南文盛之地找位举子来给琮哥儿们上课。年前已有回信,人找到了,是位四十来岁的老举人,学问深的很,只是多年时运不济,才没中进士。
如今想再考一次,等明年的春闱而已,此人虽家寒但有气节,答应到府教学,也是看在姑父的面上。”
“这要是有位师傅倒是好事,到时宝玉、兰哥儿、环哥儿也可在其下读书,便是多些银两也无不可。”王熙凤计划着。
贾琏只提了一嘴请师傅的事,转而问起别事来,“谢鳞今岁除夕不在家,你前日过府去看了,可有事?”
“挺好的呢,只是定城侯府上到底人口少些,就谢鲸和谢鳞两家人住着,平时就有些冷清,如今谢鳞不在,大节下的更和我们府里的热闹不可比了,让人怜惜。我同两位嫂嫂都聊了聊,不外乎那些家长里短的话。”
王熙凤知道谢鳞等同贾琏的交情,每年节日平常时节都有往来,贾琏此时问起,有的是话讲,“说来,前几日叔叔家有聚会,婶婶照例春节下邀了京营和将官的夫人们聚会,我作陪。席间夫人们聊起今岁年夜宫里的赏,别的也就没什么稀奇的,只是曾夫人说今岁府里得的和叔叔家的一样多,上皇赏的玉如意只有叔叔家和曾都统家得了,可见上皇的看重。”
贾琏不置可否,而出了贾琏院的贾琮却在回屋的路上撞上了一大群人,一个个地见礼问候,让他这个府里透明惯了的有些受不住。
这群人正是林黛玉、迎、探、惜三春加上宝玉领着兰哥儿,身后又跟了一簇的婆子丫鬟,乌泱泱一大群。
宝玉问琮三哥是从哪出来?贾琮回了是刚刚在二哥哥那坐吃茶,如今了了,准备回屋。
一众姊妹都说巧,他们也原都是往二哥哥院里去吃茶的。
贾琮一见众人如此说,忙笑说,此时去是最好的,二哥哥正同二嫂嫂一道闲坐聊天,去了也有的聊。一面撺掇众人赶快去,一面暗示自己有事。
众人如何看不出来,迎春说道,弟弟若是想走,只管去吧,有何不好开口的,去罢,像是姐妹们要扒了你的皮似的。我们快些走吧,免得我们惹人厌。
打笑着,带众人走向贾琏院里,贾琮赔笑礼送,见众人走远,长舒了口。
他自幼不得府里长辈爱,只有二哥哥管着他,可二哥哥早年幼弱,管不了他,成年后在朝廷做事,日常闲的时间少,自然管他的时间更少。
所以他一人独来独往惯了,一年里头除贾琏和迎春,其他同辈姊妹也见不到的。自是受不住这么多人叨扰,可也知不可失礼,所以迎春姐姐说带人走,他心下是高兴的,如今只想着回屋后看他的唐传奇话本。见众人走远,便开心地转身,将扇子一把打开,春寒料峭时,少年扇风意。
身后随侍的丫鬟看了,也是无奈,觉得这主子的性子实在是怪,在外沉闷寡言,四周无人时则自有心中乐趣使自己高兴。
可这府里多的是人,屁大点事都藏不住,哪有没人的地。所以私下里仆子们都有觉得这个三爷有点魔怔,怕是心内有病,时常怪笑,可又无所可笑之事。
别了贾琮的众人在去贾琏院的路上,宝玉知道黛玉来府后只在贾母院里周围走动,同宝玉和三春玩笑,担心黛玉误会贾琮的举动。
同黛玉解释起,“妹妹别多心的是,方才琮哥哥是天性所为,不习拘束,不是有意驱赶我们。”
黛玉此时正走在路上,心无杂念,结果宝玉在耳旁来了这么一句,知道宝玉是怕刚才琮哥哥疏远之举惹她不快,心里既对宝玉的关心感到好,可又觉得琮哥哥本就不与她常见面,疏远也是有的,她有何不知理的短处,让他觉得她会恼?于是只微微点头,不回话继续同三春说笑。
辈分小,吊在后头的兰哥儿自是看见了,但不知说的什么,也无意知道。
此趟本是几位姑姑们商量着来的,母亲见了也要他来的,去拜会拜会。如今府里头由王熙凤在二太太处学着管家,协同料理,府外头主事的男主人原是他祖父,如今琏二叔也有了做主的事,岂有不拜会的理?
不多时众人进了院子,入里间给二位大人请了安,王熙凤招待众人入座吃茶。
聊起府里的趣事,席间王熙凤对宝玉和贾兰透露了年后会有位中了举的夫子来教你们,还说这事要谢谢黛玉,是林海从江南把人请来的。
黛玉不好意思,宝玉心里不快,兰哥儿自是无所谓,但能换个老师教也好些,族学里头实在不敢让人恭维。
众人聊着聊着,三春聊到了送贾琏的回礼,探春问喜不喜欢。
此时由平儿陪着看书的贾琏,转头笑说,“几位妹妹送的都很合适,正好我用的上,不用你们嫂嫂废功夫了。可就是三妹妹的鞋垫太精巧了些,我不好围猎的时候穿,有些舍不得呀。”
探春笑说,有什么舍不得的,做了就是要人穿的,若是哥哥穿的合适,还要,我也做的。
“这话可巧了,若是你做的好,不如你二哥哥以后的鞋垫子全包给你如何,倒省了我的功夫。”王熙凤打趣。
探春反驳,“二哥哥一年里入宫、在朝、宿营、外遣不知要走动多少,要换多少鞋垫子,若是都交给我,我倒是愿意,只怕二哥哥心疼我,再则外人知道了都叫你这个做嫂嫂的没照顾小姑子,伤了美名,到时竟是我的错了。”
话说完,众人哄堂大笑,凤姐儿指着人说笑,这几个小姑子里,就属你能,瞧瞧你说的话,说的我都要疼你了。
贾琏只强忍,免得众人面前失了威仪,不好。
而座中的黛玉此时方知众人送的都是和外出围猎有关的,迎春送鹿靴,探春是鞋垫,惜春是护膝,宝玉是一双鹿皮手套,看手艺怕是晴雯做的,兰哥儿送的是其母织的护肩。
唯黛玉到府不过一两月,不知贾琏往年春三月都是要外出围猎,送的是一套《尉缭子》,如今一看竟有些不好,心下有些气恼,如此神情在一众人中就凸显出来。
坐上首没笑的贾琏自然看到了,先还觉得是小女孩的心思不好揣度,等看了手上的书,就有些明白。笑着对黛玉说,“说来林妹妹如何知道二哥哥好读兵书的,送了套尉缭子来,我这正读着呢。”
说话间还挥了挥手上的书,黛玉到这一刻才注意到贾琏正读着她送的书,方才离得远,加之正经书的模样都差不多,贾琏读书时又将书卷起遮住了封面难以判断。
心下一喜,觉得礼没送错。目下心情是如此,可等到两年后其父因有功,从扬州巡盐御史升任户部右侍郎,回京时。
一时母女团聚,多年不见,其母贾敏问起这两年在贾府过如何,吃的好、穿的好、过的好不,如此还不够。贾敏细问起黛玉在贾府的点点滴滴。
黛玉被母亲抱在怀里,一件一件说了,这时方知贾琏十四五岁已是个把武经七书、纪效新书以及本朝开国元勋编写的平夷方要这些书背的管瓜烂熟了,未入宫时还和一帮结社的兄弟在城外庄子上用家丁部曲来排练兵法军阵之术。
那时的心情就不是此时所能描绘的了。
屋里众人正笑着,荣国公府外却又是另一番场景。
西角门上,来了一人,只骑了一匹白颠马,是陆预,他让门子去叫傅亨,说有事找他。
门子应了,往里通报。半炷香的功夫,傅亨就出来了。到陆预面前施了礼,问安,躬身笑问,“小爷怎么站在外头,不到府里面等,这天也冷不是。”
陆预则是一摆手,打断了傅亨的客套话,直白地说,“我找琏二哥,你去找他出来。”
傅亨自然知道陆预是来找贾琏的,但问了来找的目的,“小爷,这会怕是不凑巧,爷在院里陪奶奶说话呢,不知是有什么要紧事要找爷?”
陆预听王熙凤同贾琏一处,知道来的时候不好,“没什么大事,我母亲说年节下让我请琏二哥过府喝酒,我想着择日不如撞日,所以今儿来请,没提前下帖。这样吧,你进去问问琏二哥什么时候有空,我也不算白来这一趟。”
傅亨听了,请陆预进去等,在外头受风不好,陆预说我就在这等了,不进去了。傅亨见拗不过,也就只好进去禀报,不过走前吩咐门子去琏二的外书房取一壶好茶来,奉与陆预暖身子。
陆预站在外头等着,不想这日还有有缘人来找贾琏。
陆预远远看着了来人的华服,心里猜想,怕是位旧识。等人凑近一看,是冯紫英,还真认识。冯紫莹也看到了陆预,觉得巧,不过好奇他怎么站在外头。
两人一阵寒暄,知道对方都是来找贾琏的,都说是巧。冯紫英打过招呼,办起今日的正事来。从怀里掏出一份名帖,托门子转递贾琏,说一等神武将军府公子冯紫英,前来拜会。
门子接了往里走去,门外二人站着也无聊,就聊七聊八,两人认识但不熟,混的圈子不同,而且冯紫英如今还是白身,陆预已是骁骑校,平日里更是碰不着,所说不过浅谈。等的久了,茶来了,两人饮茶等。
一时傅亨出来,向二位公子见礼,先向冯紫英道,“冯公子,爷接了帖,说今日不巧,家里头有事,不能招待了。爷还说,冯公子今日来的目的,他知道,叫公子不用担心,等谢二爷二月从江南回来,到时会召开会,一道讲明,公子不用忧虑。”
冯紫英听了,便说明白,叨扰了之类的话。等冯事一了,傅亨转头对陆预说,“小爷,我们爷说了,二日后过府一饮,到时拜访太夫人。”
陆预等了信,也就走了,正好和冯紫英一道离开搭个伴,傅亨站在门外礼送。
走出宁荣街的冯紫英提议今日既巧遇,不如找个地方吃酒如何,陆预有所意动,问去那?冯紫英笑说二人不常相聚,如今要吃酒自然是往好地方去,四季楼如何?
一听说四季楼,陆预忙答应,说如此才好,我正有些饿了,今儿你既请,我自是要去的。
说罢两人翻身上马,并行前往四季楼去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