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雷斯利庄园】余烬常燃冰霜之影（三）
“我*你*****！！！”
起初所有人都对俞天宇的嚎叫感到不以为意，这毕竟已经不是他第一回制造噪音了。但此人没完没了，并开始揪着苏朔的领子对他极尽辱骂，还嚷嚷着要拿刀把他弄死。
他的污言秽语实在难以入耳，满是各种殃及母系氏族的低俗语言。
“啧。”秦子焕也跟着骂了句国粹，直接把刀叉一放，伸手去捂住了左镇潮的耳朵。
可即使面对这样的侮辱，黑发青年依旧是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薄唇微抿着，仿佛对面只是在说一些与自己毫不相干的话。
他站在原地，自半长的刘海缝隙间、面无表情地看着暴跳如雷的男人，那条几乎贯穿大半张脸的伤疤醒目而狰狞，显得他原本端正而清秀的面庞格外凶恶。
“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俞天宇从餐桌上随手抄起自己的餐刀，“你什么意思？你故意的是吧？！你**没长眼睛，非得在我边上摔倒！”
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愤怒，直到他开始将那把菜刀往苏朔的脸上比划，动作逐渐危险。
左镇潮皱起了眉。她将秦子焕捂住她耳朵的双手扯了下来，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那里并没有任何有人要来的迹象。
不仅如此，餐厅中的人也像是被俞天宇这副架势吓到了，更有甚者则是好整以暇地看起戏来，全然没有要出手阻止的意思。
左镇潮不动声色地将手探到了桌边，摸向自己一直随身携带的琴盒。
然而伸到一半，手却被猛地攥住了。
“你想干嘛？？”秦子焕抓着她的手腕，不可置信道，“你该不会打算去行侠仗义吧？你看他那副样子！你要是被伤着了怎么办？”
“他现在敢拿刀对着小李，明天就敢拿刀对着你和我。”左镇潮低声回答，“继续放任他情绪不稳，到时候所有人都要出事。”
“那也不能直接抄家伙啊……！”秦子焕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她手边的琴盒——虽然不知道那里头究竟放了点什么，但直觉告诉他估计不是什么善茬，“那不是明摆着上去打架吗！”
他倒不是担心俞天宇真能对左镇潮造成什么伤害，反倒怀疑前者若是被胖揍一顿，回过头还会倒反天罡，直接反咬一口左镇潮殴打他，那岂不是冤死了？
左镇潮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于是她将琴盒放下，赤手空拳就迎了上去。
这边俞天宇还在输出。苏朔没有对他侮辱性与威胁性的语言表现出任何反应，周围大片人都在看着，他已然有些下不来台，言辞越发激烈——
“你他*再用这死人脸对着老子试试？！信不信老子今天就给你这张脸上开个口子？！让你长长记性！你个不知死活的狗杂种！”
左镇潮适时地插入了他连篇的脏话之中：“俞先生，您冷静一下。他应该不是故意的，只是因为地毯没有铺平——”
她靠过去的一瞬间，苏朔沉寂而暗色的漆黑眼瞳微微瞪大，像是看见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般，涌上星星点点的亮光。
然而那只是一瞬间的事，下一秒他便垂下了眼睫，眉头也略微皱起。
“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俞天宇火冒三丈地怒视她，直接将愤怒迁移到了她的身上，“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左镇潮尚不至于因为这样的侮辱而生气，只是对方骂完后，原先没什么反应的苏朔都快忍受不了了，已经将垂在身侧的拳头攥得嘎吱作响。
她顿了顿：“……看来你是不打算正常和人说话了，是吧？”
这话显然又触及到了对方的哪个点。俞天宇顿时暴怒：“我正常你**！别以为老子不敢打女人！连名字都没听过的玩意儿，花男人的钱跑来这里就把自己当盘菜了是吧？！”
话音未落，秦子焕和叶泓清那张桌子上便传来一阵极为刺耳的、刀叉划过盘子的声音。两人几乎是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表情一个比一个难看。
庄红药也放下了手中的刀叉，忍无可忍地道：“俞天宇，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我告诉你，反正现在联系不上警察，保不准所有人都得死在这里！现在就是谁拳头大谁说了算！我——”
“砰”！！！
他的话没能成功说完，言语便被彻底吞没在一阵血肉碰撞迸发的巨大响声中。
左镇潮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苏朔毫不犹豫地抄起拳，直接往俞天宇的侧脸抡了上去。后者整个脑袋险些都飞了出去，身体彻底失去平衡，狠狠地摔倒在地面上。
而始作俑者本人，甚至没有因为后坐力而移动半点步子，只是面无表情地抽回了右手，轻甩的同时还用左手揉了揉自己的关节。
像是突然察觉到了左镇潮震惊的目光，黑发青年飞快地瞥了她一眼，然后立刻收回了视线，就这么呆愣着站在原地，高大的身躯略显局促。
整个餐厅又短暂地安静了好几秒，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被打得趴在地面的俞天宇身上。
而俞天宇本人，正被刚刚那结结实实的一拳打得头晕目眩、耳边嗡嗡作响，鼻子底下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流了出来，后槽牙似乎都有些松动。鼻血迸发飞溅，“滴答”一声落到地毯上。
“……”
他被打得短暂失语，一时间只能发出因剧透而不停发颤的抽气声，双眼死死地瞪大，盯着地面上那刺目的鲜红血迹。
那震耳欲聋的寂静短暂地持续了五秒，俞天宇终于爆发出一阵嘶哑的尖叫怒吼。
“啊啊啊啊啊！！！！你他*找死！找死！！！”
但因为鼻血糊了满嘴，他不得不一边吐着血水，一边像只鬣狗一样趴在地面上四处张望，声音模糊成一片。
“啪”！
很快俞天宇就找到了掉落在地的餐刀，将其一把捡起，一边疯狂地吼叫着，直接狠狠朝着苏朔的方向刺去——
然而，一瞬间的工夫，他的视野骤然颠倒了。
“砰”的一声，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只感觉有什么人似乎夺走了他手里的餐刀，冰凉的手掌一把按住他的后颈，然后猛地将他整张脸都死死按在了桌面上。
“——”
那一切发生得太快，等到俞天宇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自己已经被以一种极为屈辱的姿势、脸朝下紧贴着桌面，整个人毫无尊严地趴着。
他下意识要奋力挣扎，可下一秒，耳垂猛地掠过了冰凉的触感——
“嚓”！
一把餐刀直接擦着他的脑袋，狠狠扎进了他脸下的桌面！
巨大的冲击让桌面泛起轻微的余波，震得俞天宇的脸颊肌肉一阵发麻。
“……嗬、嗬……嗬——”
他的声音扭曲无比：“艹，放开我——臭*子……你他*敢……啊！”
“‘谁拳头大谁说了算’，是吧。”
少女的声音从他的脑后传来，伴随着每一个音节落下，她手掌施加在他脖颈上的力便加重一分。
“——现在我说话管用了吗？”
那力道大到俞天宇毫不怀疑自己的脊柱会在下一个瞬间被直接截断。同一时刻，他突然就看见了那把紧紧贴在自己脸颊边上的餐刀，冷光折射进他的眼睛——
只差一点点，那柄餐刀就会扎进他的后颈，贯穿他的眼睛，彻底穿透整个颅骨，让他的脑浆和血液一起……
这个人会杀了他。
这个人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濒死的恐惧与后怕让原本亢奋无比的神经与肌肉如坠冰窟吗，声带彻底失去控制。他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只能发出不成音节的气声。
他开始求饶：“别杀我！别杀我！我……我错了……”
然而这些话并没有唤起少女的怜悯。她随手将那柄生生没入桌面一寸有余的餐刀拔了出来，用冰冷的刀面拍了拍俞天宇的脸颊：
“既然管用，那我也和你讲道理。从现在开始，你再说一个脏字，就下去酒窖里和尸体一起待着——听懂了吗？”
这种“道理”，俞天宇连半个反驳的字都不敢说，只能一个劲点头，唯恐她手一抖就把自己的哪块肉给切下来，双腿因恐惧抖若筛糠。
就在这时，厨房的方向传来了有些急促的脚步声。不过片刻，步履匆匆的杜恒便大步走了出来，直接正对上了左镇潮强迫俞天宇和桌面亲近的场面。
杜恒：“……”
杜恒：“？”
看到的瞬间，杜恒脸色煞白一片，险些没有直接吓晕过去。
于是左镇潮及时松开了手，将吓得丧失言语功能的俞天宇从桌面上扶了起来，还好心地将餐刀递给了他，全然不顾对方一副已然灵魂出窍的表情。
“俞先生？俞先生！”杜恒赶紧冲上来查看俞天宇的情况，“你能听见我说话吗？这是几？？”
左镇潮刚打算返回自己的座位，就听见背后传来一道极轻的嗓音。
“——谢谢。”
那声音实在过分幽微，轻得她以为是什么错觉，回头也只看见黑发青年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嘴唇还在对着俞天宇一张一合地说话：“抱歉俞先生，我刚刚有点冲动了。”
俞天宇眼神都清澈了：“……啊？”
「……」左镇潮突然有些担忧起来，「我刚刚那一下该不会把人吓傻了吧？」
「本来就傻。」兰达姆言简意赅道。
左镇潮正思索着要是被碰瓷了该怎么办，转头就看见自己的座位上，不知何时已经围了一群人，正双眼亮晶晶地盯着她看。
而当她回到餐桌边上，秦子焕当即便抚掌大笑道：“还得是我左姐，唰唰两下就给那暴徒制服在地！”
庄红药和张青如也跟着凑上来，满脸兴奋、叽叽喳喳地夸她刚刚那一下简直是神来之手，勇冠三军，打得对面只会狺狺狂吠。
叶泓清略有些紧张地盯着她的手看了数眼：“没受伤吧？”
左镇潮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便继续开始消灭刚刚还剩下少许的中饭。庄红药和张青如显然已经不想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干脆就拿了餐盘来到他们这边吃——秦子焕对此似乎颇有微词，但无人在意——餐厅内顿时变得空旷不少。
左镇潮抬头环视了一眼，只瞧见周博远与陈潇皆是一个人一张桌子，相隔十万八千里。
玄先生倒也是单独一张桌子，但他依然坐在距离左镇潮很近的地方，正不紧不慢地切着牛排。见她看了过去，又对她微微笑了一下，像是在表示赞赏。
“其实……”张青如喝了一口果汁，有些惊魂未定道，“其实说实话，俞天宇的存在一直让我有些害怕，就是担心今天这种事的发生……他今天不把工作人员当成人看，明天也不会把我们这种主播当成人看！就和他说的一样，现在这里与世隔绝，就是个靠拳头说话的地方，万一他真想做什么……”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扬起笑容话锋一转道：“不过现在我不担心了，镇潮姐姐好厉害！”
“你都快大她五岁了，管谁叫姐姐呢？”秦子焕一脸警觉，连连往左镇潮的方向挪动了好几步，“夸人就夸人，凑这么近干什么？！回你座位上吃饭去！别来沾边！”
庄红药：“你真没受伤吗？哪怕是小伤口也不能忽视，万一那人身上有什么传染病呢？……”
餐桌上一时间相当热闹。
正说着话，左镇潮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直直看向了俞天宇的方向。此时杜恒仍在尝试让此人从那种极度的惊吓中回神，而在两人的背后，那只座钟静静地伫立着，没有发出任何响动。
像是坏掉了一般，连秒针都一动不动。
「我靠。」左镇潮暗道不好，「这钟不会坏了吧！这可是村里唯一的计时工具了啊！」
她当即将自己的发现告知了杜恒，后者闻言眼皮一跳，立刻抬头去瞧那只结构精巧的座钟。泼洒出的红酒液飞溅在木制雕纹的表面，逸散出阵阵酒香，似乎有不少已然顺着缝隙渗入了内部。
“的确，可能是酒液渗进去了，不过这钟是机械式的，没有那么好修……我去找程哥过来。”
杜恒说完，也顾不上俞天宇了，赶紧又回厨房将忙得满头大汗的程勇叫了出来。后者不得不将围裙一脱，拿起扳手就钻进了座钟背后，捣鼓了好一会儿才修好。
*
午餐之后的时间过得很快。
或许是在经历了一系列事之后，所有人的心里已经大致有了盘算，没人愿意在这个时间独处，主馆大厅内便一时间挤满了人。
而俞天宇与苏朔的矛盾很快就传到了温巧那边，她便相当官方地领着人再三道歉，却也没说要给苏朔什么处理。俞天宇一直魂不守舍的，对此竟然没有半点质疑，全程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处的沙发上，和周博远、陈潇两人一样，争做一只沉默的蘑菇。
叶泓清提出要再次检查在场所有人的行李，并且是随机互相检查，于是众人便又花了大把时间在此事上，最后获得的情报却寥寥。
唯一称得上特殊物品的大概只有左镇潮琴盒里那把长刀，不少人看到的瞬间脸都绿了，她不得不再三强调这只是一把普通的模型刀，绝对不具备任何杀伤力，更加不可能砍死人了。
“其实，”左镇潮说，“我玩扣死普雷的。这是我的道具。”
检查她的行李的张青如瞬间释然了：“那没事了。”
“都检查完了吧？”秦子焕四处张望了一番，“有发现什么吗？”
负责记录检查情况的叶泓清轻轻舒了口气：“……什么也没有。和之前获得的情报没有任何差别，楚瑶的行李里面只有那捆线香有些奇怪，其余都是正常的随身物品，其他人的物品也一切正常，没什么值得在意的。”
他放下纸笔，看向大厅中的众人：“时间已经临近傍晚，但有个问题到现在还没有获得解答。”
“——今天晚上，究竟是和昨天一样回自己房间休息，还是所有人聚在一起？”
讨论无果，众说纷纭。有的坚持要所有人一起留在大厅，有的则是害怕在酒窖看到的文字将会应验。最终他们决定，认为那些文字无所谓的就找个房间聚在一起，而若是实在害怕，便独自一人将房门锁好。
这个决定简直就是便宜了某些人。左镇潮不免产生了这个想法。
尤其是当她看见秦子焕提着大包小包出现在她房间门口的时候。
左镇潮：“……你打算今晚待在我房间里？”
“注意用词，我亲爱的左总。”秦子焕熟门熟路地把自己的行李往起居室里头一放，“现在这是我们俩的房间了。”
「谁同意了？」兰达姆冷冰冰地说，「让他滚。」
左镇潮担心今晚会有别的任务，便委婉地转达了兰达姆的请求。然而秦子焕却早有准备，满口便是什么“我一个人待着好害怕”、“楼上的房间刚刚死过人呜呜呜”之类的话。
左镇潮心说那尸体还在我们楼底下摆着呢，也没见你害怕啊。
好在她的套房内唯独不缺房间，左镇潮便干脆将人安置在了起居室内。然而在那之后不过几分钟，她的房门又被敲响了。
这次站在门外的是叶泓清。青年身长玉立地提着自己的小型行李箱，肩膀上还带着夜露寒霜，看上去似乎刚刚从室外回来。
左镇潮逐渐接受了这一切，于是她侧身让对方走了进来，任由里头的秦子焕对他怒目而视。
可这一回，叶泓清却罕见地没有同他争吵。
“……长话短说。”他直接道，“我刚刚去了一趟狩猎小屋，检查了一些白天没有细看的地方……我应该已经能确认凶手的作案手法以及身份。”
左镇潮瞬间将房门关上反锁，立刻问：“是白天大家都在怀疑的那两个人？”
“不是周博远。”叶泓清摇了摇头，“至少不全是。但在彻底确认之前，我告诉任何人都会招致危险……所以我才来找你。”
说到这里，他略微顿了顿，神色有些复杂地看向左镇潮：
“如果我的推理没有出错……那今晚，凶手就会想办法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