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喜喜笑而不语,端起茶轻啜一口,而后继续瞧着着他们。
化雪不停地扯祝长乐的衣角,压低声音道,“快跪下吧,王爷定然不会怪罪你的无礼之举。”
祝长乐看向化雪,她并无谄媚之色,却不知在惧怕什么,更不理解为何要下跪。
“我为何要跪?我从未向他人下跪!不跪便是无礼,就要罚跪,这世间岂还有天理可言!”
祝长乐本是回应化雪,声音却由小及大,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
化雪愁眉苦脸,他怎么就不懂君是君,臣是臣,民是民的道理,专捡不中听的说,难道还想用胳膊去拧大腿不成?王爷不生气,知春听了恐怕第一个不答应。
她转头寻找知春的身影,却发现人不知何时离开了,堂中只剩下关练校尉与杨珍副尉。
柳喜喜端详着两人,心中暗叹,到底是年少轻狂,不谙世事,犹如过家家一般。
对于祝长乐所言,柳喜喜心底暗自赞赏,此人未经世俗沾染,眼中没有欲望,又有几分铮铮傲骨,实属难得。
柳喜喜坐得久了,略感疲惫,遂换了个姿势,心中惦念着姜谙的事,吩咐知春去丁家请丁香前来,毕竟镜国尚处于发展萌芽期,许多东西都尚未完备,轮椅更是难得。她见过蔺老将军有,询问了几个木工师傅却都说不会做,正巧闻夏说书院完工后丁香一直闲在家里,她就想着将此事交给丁香做,又担心图纸难以描述清楚,还是当面说比较妥当。
化雪的眉头紧紧皱起,犹如一个倒八字,对祝长乐厉声道,“你错了,跪下认错有何不对?若你真无过错,再谈天理也来得及。”
柳喜喜心中暗忖,化雪这句话倒是别具一格,跳出了阶级的桎梏,不以地位高低压人,而是以品行优劣论事,说得甚是精妙。
“我才没错,若不是她,我哥哥怎么会死?”祝长乐愤愤不平,手指着柳喜喜。
“大胆,竟敢用手指着王爷!”关练一声怒喝,声如洪钟,震得化雪和祝长乐呆立当场。也多亏了关练,若是知春在此,这手指头恐怕早已被斩断了。
化雪扯了扯祝长乐,小声道,“跪下吧”,祝长乐当即就跪下了。
被那突如其来的一喝,祝长乐的脑海中突然晃过许多乱七八糟的画面和嘈杂的声音,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顺着化雪的意思跪下了。
他瞪向柳喜喜,道,“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好人吗?怎么动不动就罚人,动不动就让人下跪?”
柳喜喜乐了,反问道,“你何时认定我是好人了?倒是新鲜,你刚才不还在骂我是大坏蛋吗?”
祝长乐道,“你这人表里不一,只有我能看穿你的真面目,你若是个好人,就不应该让人向你下跪!”
柳喜喜更乐了,道,“我来问你一个问题,假如你在快饿死的时候,得到了一根鸡腿,这时来了一个和你一样饿得奄奄一息的人,你想分一半给他,他却贪得无厌,想要你整根鸡腿,于是你一口都不分给他了,那个人却反过来骂你是坏人,没有丝毫同情心,你该如何为自己辩解?”
祝长乐挺直了腰杆,理直气壮地道,“这有何难?因为鸡腿是我的,我想给就给,不想给就不给,凭什么就认定我是坏人?”
柳喜喜笑道,“那我的好是我的,我不想分给你,又如何?我被你冤枉成大坏蛋,我还不能生气了?我看你不是把我当好人,你是把我当圣人了。”
“……”祝长乐顿时哑口无言。
柳喜喜并没有得理不饶人,而是巧妙地转移了话题,“你出去转了一圈,可是打听到了什么消息?”
祝长乐如实道,“我听说你做了许多为民造福的好事,解决了许多人的温饱问题,要是我哥哥能遇到你……”
他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捂住嘴巴,不再说话。
柳喜喜好奇地追问道,“怎么不说了?”
祝长乐摇头,哥哥曾经再三告诫过他,那个地方绝对不能向任何人提起,否则可能会招来杀身之祸。
柳喜喜深知其中定然别有内情,和颜悦色,循循善诱道,“你知道些什么,尽管与我说,我不仅不会打你,还会让你吃饱饭。但我闲王府可不养闲人,你说了,我才能给你饭吃,还会替你哥哥讨回公道,抓住那杀人灭口、焚尸灭迹之人后,交由你处置。”
“当真?”听到“哥哥”二字,祝长乐的神经瞬间紧绷起来。
柳喜喜笑道,“绝无戏言。”
自从裁缝铺偷逃出来后,祝长乐就四处打听柳喜喜的事情,他所能接触到的都是和他一样的人,而他们每个人都对柳喜喜交口称赞。
去年柳氏米行成立,举办的两届粮王争霸赛,既送了吃食,又送了农具,还免了一些人的租赋。到了冬天,柳氏米行施发热粥,柳氏布行送保暖冬衣。如今又办起了书院,也是为穷苦百姓能谋得生存之道,不收束修,还赠送种子和小猪,不仅如此,书院还提供免费的伙食和住宿。
这样好的人,为什么这么晚才出现?
可他又能怨谁呢?只能慨叹命运多舛。
哥哥曾经教导过他,做人要善恶分明,知恩图报。
祝长乐还打听到,哥哥出事的那天,闲王确实也遭遇了不测,如今闲王府的两个家奴还躺在千金医馆。他悄悄摸去,趁着人多的时候,潜入了后院的病房,也看到了昨日在王府里见到的一个女子正在那里悉心照料着两人。只可惜后院人少,不利于隐藏,他很快就被一个腰里别着折扇的男子发现,只得落荒而逃。
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了许久,也偶遇了正在寻找他的化雪,只是他躲得快,没被化雪发现。化雪寻他许久不见,只得回了王府,不一会儿,他就听到了她的阵阵叫疼声。
祝长乐意识到是自己的过错才致使化雪遭受皮肉之苦,如此善良的姐姐怎能平白无故地替他受苦呢?他实在想不通,化雪明知会挨打却还要执意回来,难道也中了毒不成?
可百姓们都交口称赞的人,又怎会做出下毒那等卑鄙无耻之事呢?
于是,祝长乐决定赌一把,他赌这位闲王能够帮他报仇雪恨。如今她主动提及,他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我有个条件!”祝长乐道,目光如炬,紧紧地盯着柳喜喜。
柳喜喜想都没想,爽利地道,“说。”
祝长乐义正言辞地道,“你必须向姐姐道歉,因为我压根就没有离开,你没有理由打姐姐的屁股。”
“好说。”柳喜喜满口答应。
来到此地时间久了,她的举止也有了些许变化,气宇轩昂,踏着小方步,走到化雪面前,双手将她扶起,道,“化雪,让你受苦了,都是我的错,不该打你的屁股,你可否原谅我?”
化雪一脸呆滞,怎么祝长乐说的,王爷就要听?王爷明明没有做错,为何还要道歉呢?她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不再去想,直接扑入柳喜喜怀里,娇声道,“王爷,只要你不生化雪的气,化雪就开心了。”
柳喜喜笑着刮了刮化雪的鼻子,道,“你这样可不好,旁人都看着呢。”
化雪却不以为然,摇了摇头,“我才不管呢。”
柳喜喜开怀大笑,目光转向祝长乐,挑了挑眉,似乎在问,这样可否满意?
这下子,祝长乐也如呆头鹅一般愣住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陷阱。
化雪和柳喜喜,就如同他和哥哥一般。
这个陷阱,似乎也不赖。
祝长乐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