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喜喜柳眉微挑,虽说与此人未曾有过几次交集,但仅闻其声,她便知来者是何人了。
这声音不疾不徐,犹如潺潺流水,悠然自得,除了苏礼杭,再无他人。
他手持折扇,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先是扫了一眼姜谙,随后便直直地落在了柳喜喜身上。
“见过闲王,见过闲王妃。”苏礼杭拱手作揖,彬彬有礼。
四宝斋的掌柜和堂倌们一听是闲王大驾光临,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跪地请安。一旁的堂倌更是被吓得面如土色,慌忙跪地请罪。柳喜喜见状,连忙将其扶起,宽慰道道,“好端端的,请什么罪?你瞧那位公子见了我也不曾下跪,倒是把你给惊着了。我并未表明身份,你只当我是普通客人即可。”
掌柜赶忙上前说道,“闲王想要多少人,我立刻安排。”
柳喜喜摆了摆手,道,“两人足矣。”
姜谙从未见过苏礼杭,见他一直凝视着柳喜喜,不禁心生好奇,开口问道,“这位公子是?”
苏礼杭嘴角微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答道,“在下千金医馆苏氏礼杭。”
“苏家公子?”姜谙心头一震,想到成婚时曾听闻过,不知那人可就是眼前这人,心中顿时警铃大作,端量一二。
如今天气渐暖,苏礼杭身着一件筠雾色织花长袍,腰间系着一根墨色绦带,墨发如瀑,眉眼俊逸,举止大雅,神采飞扬,令人不禁心生自卑感。
他下意识地向柳喜喜靠近了几步。
苏礼杭微笑点头,目光肆意地在姜谙身上游走,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之意,“王妃之风采,仙姿佚貌,仪态万方,实乃世间男子之楷模,闲王真是好福气。”
柳喜喜听言,嘴角泛起一抹冷笑,道,“数月不见,苏家小公子在外学医,莫非也一并学会了阿奴颜婢膝之法?”
她才不相信此人此番前来只是为了打招呼叙旧,他们之间的关系远未到如此地步。
苏礼杭不以为意,依旧面带微笑,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乃下民,闲王乃上族,我自然应当谦逊恭敬。”
柳喜喜听言疑惑,打量苏礼杭,心中暗自诧异,这才短短数月未见,他怎地也学会了婉曲迂回,如此一来,反倒显得自己蛮横无理、仗势欺人了。
“既然如此,那你跪下吧!”柳喜喜向来不按常理出牌,他想演戏,那她也不介意扮个纨绔。
闲王对我未免也太严苛了些,不知我究竟何处得罪了闲王?竟让闲王如此针锋相对。”苏礼杭依旧是谦谦有礼。
柳喜喜轻笑道,“那你到底跪还是不跪呢?”
她就是要看看苏礼杭失态,叫他装,装个大尾巴狼。
苏礼杭道,“木之所长,先固其本,流之所远,先浚其源,国之所运,先察其民,知其苦,去其患,安其心。我听闻闲王为了民生福祉,大义凛然,实乃我辈楷模,这一跪又有何不可!!”
说罢,他潇洒地撩开袍摆跪下,又道,“通州虽富庶,然底层百姓生活之艰辛,却鲜为人知,闲王能洞察民之疾苦,令人生敬。”
柳喜喜见苏礼杭言辞恳切,不似作伪,心中不禁犯起嘀咕,他倒是对得起他那句不问贫富的豪言壮语,身为高门士族,又是杏林世家,若非常常与底层百姓接触,又怎能道出百姓之苦。可一想到车前草,柳喜喜便觉得他是在惺惺作态,冷笑道,“苏家小公子不遑多让,游济四方,又有几人能有此等能耐。”
柳喜喜并未让苏礼杭起身,苏礼杭便跪着不动,姜谙瞧了一眼柳喜喜,心想若一直让人跪着不起,被外人瞧见,恐怕又要谣言四起了。
姜谙自愧音容学识皆不如苏礼杭,叹其短短数语,才华横溢,大气磅礴,与柳喜喜有相契之道,心中顿生好感,赶忙上前去搀扶苏礼杭,“苏家公子快快请起吧。”
苏礼杭看向柳喜喜,柳喜喜的眼神则一直落在姜谙身上,嘴角挂着一抹如春花绽放般的笑容。他随即将目光移向姜谙,只见姜谙的脸上同样荡漾着如春风般和煦的微笑,嘴角的弧度与柳喜喜如出一辙。他顺势站起身来,朗声道,“谢闲王,谢闲王妃。”
苏礼杭又岂是愚笨之人,对于柳喜喜的针对缘由,他早已心知肚明。柳喜喜虽数月未曾露面,但她为百姓所做的一切,他都亲眼目睹,亲耳听闻,其功绩绝非一般人所能企及。又见她对一个小小的堂倌都以礼相待,毫无贵胄的架子,心中不禁涌起钦佩之情。如
现邂逅相逢,心中便有了一番计较。
掌柜安排了两个伶俐的堂倌,柳喜喜简要地向两人交代了需要准备的墨纸,由掌柜引向一张桌前坐下,她将字报版放在桌上,又问掌要了两张毛毡,一张嵌在小方盒中,制成了一个墨刷,另一张则裹在圆滚上,变成了一个滚刷。
姜谙好奇地问道,“这是不是要像印鉴一样,把墨刷在版上啊?”
柳喜喜笑道,“差不多。”
苏礼杭此时正专注地看着墨,对于堂倌推荐的几块墨,只是不住地摇头,心不在焉地说道:“再看看吧。”
堂倌备好了墨和纸,柳喜喜先是细心地在版上刷好墨,然后唤姜谙帮忙放上纸后,用滚刷细致地刷了一遍。待她轻轻拿起时,版上的图文便印在了纸上。
如何?”柳喜喜得意地问道。
姜谙惊叹道,“真是太神奇了,如此大的一张字报,竟然如此轻而易举地就被复刻了出来。”
柳喜喜将滚刷递给姜谙,“你来试试看。”
姜谙欣然点头接过,柳喜喜又放上一张崭新的纸,姜谙照着柳喜喜的样子将角角落落都仔细地刷了一遍。当他拿起时,又是一张崭新的字报呈现在眼前。
柳喜喜道,“此墨临时所用倒也无妨,若是用于书籍,却极易被水洇散。待我想想如何制作新墨,到时候就不必再徒手誊抄了。”
喜不自禁地又刷了一些,墨淡了便继续刷墨,不一会儿就印出了数十张之多。其中一张尚未放好,飘落在地,正巧落到苏礼杭脚边,又或是说,是苏礼杭看到这张纸飘落,故意移步上前。
他捡起字报,粗略一瞥,便震惊于其中的内容。
这竟是在散尽家财,造福百姓。
“多谢苏家公子。”姜谙从他手中接过字报,放回桌上。
苏礼杭见此良机,赶忙上前道,“闲王,闲王妃,此帖不知可否借我细看?”
姜谙递了一张,笑道,“苏家公子请,不知是否对书院饶有兴致?”
柳喜喜听言,眉头紧锁,心中暗思,姜谙莫不是要邀请苏礼杭到书院去?
苏礼杭接过字报,细细端详,不禁感叹道,“未曾见过如此敢为人先之举,即便萧氏家大业大,可他们终究是商贾之流,不识铜钱腥臭,无取财于民而散于民之道。”
“哦?”柳喜喜对苏礼杭对萧氏的评价深感诧异。
苏礼杭忙道,“在下失礼了。”
柳喜喜道,“你与萧婉君自幼相识,青梅竹马,怎会如此评价萧氏一族?”
苏礼杭疑惑道,“我与萧家姐姐青梅竹马?闲王从何处听闻?岂能如此毁我名声?”
“嗯?”柳喜喜愣住,知春去调查的,怎会生错。
苏礼杭沉凝道,“我与萧家姐姐确实自幼相识,然而我常年漂泊在外,相处之时少之又少,实难称得上青梅竹马。不过,我姐姐倒是与萧家姐姐关系极好,她们二人时常结伴同游。我姐姐嫌弃我终日埋头于草药之中,曾邀我一同出游数次。闲王所言车前草,正是我姐姐托我送给萧家姐姐的。我追查此事时发现,在送车前草之前,柳氏米行遭人构陷,而那陷害之人与我千金医馆关系紧密。我虽自知百口莫辩,但我绝不会认同萧家姐姐的所作所为。
柳喜喜静静地看着苏礼杭,他言辞恳切,义愤填膺,一时之间,柳喜喜难以分辨他究竟是抱朴含真,还是心怀叵测。
在知春的后续调查中,苏氏的千金医馆是四大家族中评价最好的,其医术精湛,仁心济世,救治过许多平民百姓。且其家主苏继先为人低调谦逊,生活节俭,堪称楷模。
柳喜喜对苏继先满怀敬意,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对其子孙也一概敬重。
“你们不是到了谈婚论嫁?”柳喜喜好奇地问道,言语之中颇有几分八卦的意味。查来查去,倒不如听当事人亲口所言。
苏礼杭眉头紧蹙,“胡说,萧家姐姐成年之后,便与蔺家哥哥订婚成亲。我那时在外与师父游济四野,行医先立身,我可不做那无德之事。”
“哦!”柳喜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无风生浪,你不如查查是谁散你谣言,毁你名声。”
“闲王的意思是?”苏礼杭苏礼杭心头一紧,顿感不妙。
柳喜喜笑道,“别听我说,我不过是个外人,又怎能左右你的想法。拿着,顺便帮我宣传宣传书院,他日必有重谢。”
她将印好的字报一股脑儿塞进苏礼杭的手中。
他是否真心,就看他帮不帮这个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