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找荀家那位王佐之器啊。”
“嘿,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难道你是提前得到了消息,知道二龙先生家的三郎明日将出任郡中,为新任太守的主簿了吗?”
“嗯?”
王苍神色一变,惊奇于荀彧不是处在党锢之列吗?难道党锢时期还可以为官?而且荀彧既然已被新任太守征辟为近吏,那自己这招揽他的计划岂不是...
深吸了几口气,王苍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冲着这姓邓的里监门强笑道:“吾等正是要拜访荀主簿,不知老丈现在可否放行?”
姓邓的里监门撇了撇嘴,小声嘟囔了句:“早说认识吗,让俺吓了一跳。”
“进去吧。”
话落,里监门看了眼里门外的马匹,皱眉说道:“且慢,人进去便是,这些马匹派些人守在外面,省得惊扰了里邻。”
王苍领着陈宽和这位里监门作了个揖,口中应道:“好。”
姓邓的里监门见王苍态度还算可以,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扯着一名刚出里门的年轻士子说道。
“阿成,这些外来的客人来找二龙先生家的三郎,劳烦你领着客人去你家族兄那里一趟。”
被拉着的这名少年穿着一身儒服,看着年纪不是很大。兴许是与里监门相熟,也不生气,点了点头,又与其在门口聊了几句后才看向王苍等人,一边笑着,一边领着王苍往里内走去。
与云中的西门里相比,这高阳里看着就大了许多,荀氏的族人多半在此聚居。
作为一个近几十年才发展起来的家族,荀氏族内如同井喷一般,连续有几位两千石在郡国内为官,发展到现在,族中可谓是人丁兴旺。
加上将荀氏发展起来的荀彧祖父荀淑,其弃官归乡后,便专心产业,其每有訾财进益,辄分与族中贫困,使得荀氏族内的环境十分和谐。
后来荀淑逝去时,他那号称八龙的八位儿子,虽说没有彻底将这种品德传承下去,但族中如有穷困者,亦会伸出援手,这就是聚族而居的好处。
王苍走到里中也发现,这里内的道路平整,家家户户皆是粉墙黛瓦,每路过一处院落,那从院中伸出来的桑树枝丫看着密密麻麻的,几乎要将道路上的天空尽数遮蔽。
从这些点滴细节中便能看出,云中王氏族内,无论是家学还是财力,与荀氏相比,皆可谓远远不如。兴许也就祁县宗家能出来与荀氏比较一番吧。
路上,王苍带着些许疑惑,问道:“这位公子,听里监门邓老说,你族兄被新任太守征辟为主簿?”
这位被里监门叫住的少年笑了笑,说道:“我亦不是公子,姓荀名成,唤吾荀成便是。我观你气度不凡,想来不是凡人。不知阁下贵姓?”
该说不说,荀成这又是阁下,又是贵姓,在说话上,可谓是滴水不漏,王苍亦从荀成的语气中听出了尊敬,故而自谦道。
“在下姓王名苍。从并州云中郡而来,此来是为了拜访一番名闻四海的王佐之器。”
“王苍?”
荀成听到这个名字马上脸色一变,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口中笑道:“我那族兄说话直率,等会冲撞了您的话,还请您勿怪。”
一向擅于察言观色的王苍将荀成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想道,看来应该是知道了我的身份了。
哼哼!王苍心中略微有些小得意,没有多想,继续与荀成闲聊:“吾观天下士人大半被党锢所禁,可惜今上被小人蒙蔽,哎。”
说到这里,王苍不复再说。
心想:为何党锢会提前解禁,难道是自己在云中不经意间扇动了一下翅膀造成的?
很快,荀成接下来的话将王苍那胡思乱想的心思给掰了回来:“阁下此言,非也。”
“此言为何?”
“说起这个,还要感谢新任的上禄令和海。”
“去岁,和海上书言党人之艰难,希望能解开党锢。其书中说:《左传》有言:父子兄弟,罪不相及。党锢所禁者,五族也。此不合祖宗之法,加之兄弟分家另住,恩义已轻,孝服亦轻。”
“是以今上听其言,将党锢稍稍放宽,自从祖以下,皆得解禁。”
“族兄所在的,乃是其祖荀淑一脉。而族中被禁锢的是我从祖荀昙、荀昱一脉,是以我那族兄荀衢,族侄荀公达等人尚在党锢之列,故而没有被新任的太守征辟。”
“可惜我那位族兄有大才,朝中不能用。我那位族侄更是在年少时就以洞察其奸闻名郡县,哎!”
听到这话,王苍摇了摇头,甚觉可惜。不过想到日后的黄巾之乱时,好像这些人都有官官职在身,看来党锢应该是在那时被解禁的。
可看着荀成这副捶胸顿足的样子,王苍出声安慰道。
“今上素有贤名,只是被身边的小人所蒙蔽。这些年来,吾亦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如能提三尺剑,扫尽天子身边的小人,亦足以快慰平生。”
“王君,你!”
听到王苍这一席话,荀成不由得瞪大了双目。本来他对于王苍的印象不是很好,但这席话过后,让他对王苍的印象瞬间改观。
“不想王君志向如此高远,请受成一拜!”
说罢,荀成停住脚步,对着王苍恭敬的一揖到底!
对于荀成的态度转变,王苍一时间也摸不着头脑。但善于得人他马上将荀成扶起,笑道。
“荀君亦有慨然之志,不可妄自菲薄也。”
“王君之言,成谨记在心,望日后王君能言必行,行必信!”
“大丈夫本该如此!”
“是极!”
这般对话过后,王苍与荀成之间的关系瞬间拉近不少。不一会儿,便到了荀绲家的宅院门外。
“王君,此处便是族长二龙先生的居所。我那三位族兄虽都已成家,可为了侍奉老父,却仍与其父居住在同一处院中,真乃吾辈典范也。”
话落,荀成亲自上前叩门。
没过多久,一名看着比王苍还要小些的少年打开了院门,见院外站满了人,不由得微微一惊。
“阿成,这些人是?”
荀成上前将院门院门,拉着这人的手,指着王苍说道:“族兄,这位便是近来朝中新封的云中侯,王苍。”
“我在里门处撞见了,邓老托我帮忙领路。听君侯的意思,其是来专门拜谒你的。”
王苍听到荀成的话,瞬间知道了眼前这位看着不过十七八岁左右的少年的身份,其正是那位后世闻名的王佐之才。
荀彧!
没有犹豫,当即冲着少年作揖道:“王佐之器的大名,苍亦闻之久矣,今日一见,实乃三生有幸!”
说罢,王苍保持着这个姿势,就等荀彧来扶。
可他不知道的是,荀彧听到云中侯王苍之名,如同荀成一般,瞬间脸色一变!
眼中带着一抹鄙夷的看了眼王苍,然后扭头看向荀成,眼神中又闪过一抹疑问,好似在问:明知道王苍的身份,还带其来家中作甚?
荀成经过刚才与王苍的闲聊,感觉其志向非凡,笑着看向荀彧说道:“族兄,云中侯与弟适才过闲聊一阵,其常恨宦官久矣,不是近来族中传的那种。”
可荀彧紧抿着嘴唇,没有搭理荀成的话。让后者神色间略显窘迫。
王苍见无人来扶,加上听到荀彧的话,心中已然知晓荀成初次听到自己名讳时为何变脸了。
原来症结出在宦官这里了!
难怪刚才自己那席大话后,荀成对自己一揖到底,原来是其以为自己错怪了王苍,故而行此大礼。
难怪荀成说荀彧有些说话直率,王苍此刻是全懂了!
“荀君,吾与宦官并无半分瓜葛,亦未做残民之举。吾云中侯乃是通过军功得来,与宦官何加焉?”
可荀彧好似性格有些执拗,对于王苍的话直接无视,还用一种冰冷的目光看着他。
王苍无奈之下,只得讪然笑了几声。
心想:其实这也是,如果云中王氏连续有几位两千石在任,加上自己作为两千石之子,在年幼时,却被一道党锢之令给禁锢终生。
那自己从小也会记恨宦官及宦党,此刻王苍虽能理解荀彧的心情,可不能将其收入麾下,心中还是有些不得劲。
王苍身后,见自己的主公王苍这般低声下气的讨好着眼前这位叫什么荀彧的孺子,平日里本就心高气傲的义从们的脸上顿时挂满怒气。
新近加入到王苍麾下的典韦的眼珠子四处一转,顿时明白表现的机会来了,口中大声囔囔道。
“你这鸟人,我家主公以君侯之尊尚且先行礼来拜谒你,可你却视而不见。”
“我家主公及这位小公子也将误会说清了,你却置之不理,这就是你们荀氏的礼数吗?这就是你们颍阴荀氏的待客之道吗!”
典韦的嗓门本来就大,这话一出,可谓是声震四野。将荀彧头顶院门上的那片瓦当上的灰尘都震得直往下掉,更不要说眼前这两位年轻的士人了。
荀彧和荀成的脸色大骇,都目带惊疑的看向王苍身后这位须发皆张的高大汉子。
“典韦,不得无礼!”
“还不快给荀君和小荀君道歉!”
典韦本以为王苍会夸奖自己,但等来的却是斥责,脸上有些委屈,但王苍的话,他听!
脸上带着些不情愿,口中小声道:“俺是粗人,只知道这不是待客之道,二位荀君,俺在这里给你们赔个不是了。”
尽管是小声,可典韦的嗓门如同大喇叭一般,再小亦如同常人说话似得,传到场上众人的耳边时,已然清晰可闻。
荀彧与荀成的反应不同,荀彧听到典韦的话,直接冷哼一声,荀成则是笑着接受了典韦的道歉。
这时,场上的气氛略微有些凝重,荀彧站在门口,也不邀请王苍进门,就这么干站着。
好在,不知道是不是典韦的话起了作用,从院后的厅中传来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
“文若,来者是客,岂有将客人挡在门外的道理。”
荀彧冰冷的脸上如同解冻一般,转身冲着厅内恭谨的喊了句:“唯!”
见长者发话,荀成赶忙挤进院内,冲着王苍等人喊道:“君侯,请!”
荀彧冷冰冰的说了句:“请!”
然后转身就往里,路过厅门时,没有犹豫,也没有站在门口和王苍做足了寻常三辞三让的主宾之礼,直接就进到厅中。
王苍没有在意,在荀成的招呼下,缓步往厅中走去。
而典韦、高宝等义从也颇为自觉,见王苍进去了,三三两两的聚在院中开始闲聊起来。
一进到厅中,就看见荀彧站在上首那位精神矍铄的老者身后。
而能让荀彧如此听话,想来应是荀彧之父荀绲了。
王苍敛神正容,先是将衣冠和衣物整理一番,然后执子侄礼下拜道:“云中王苍,拜见长者!”
荀绲看着老,精神头却很足,笑呵呵的说道:“君贵为列侯,今日却向我一老朽行礼,难道朝中的那些传言都是虚假的?”
王苍知道应该是朝中那位小黄门或是大宦官曹节帮了自己一把,但他自然不会在外人面前承认这事,口中说道。
“苍在云中立下了些许微末之功,侥幸被朝中封为亭侯。适才荀君似乎也被流言所误。”
“苍之族父王公讳允,此时在朝中为侍御史,平日最恨宦官。至于勾结宦官之事,族中尊长既恶,苍作为族侄,自然是万万不敢与阉人交好。”
“苍之族父的同母兄,前弘农太守王公讳宏,亦是被宦官所诬,致使其免官在家已有几年矣。”
“加之宦党所行之事,实乃罄竹难书,此时冒天下之大不韪与其交好,苍有何面目去见族中尊长!”
王苍这一番话说的是有理有据,慷慨激昂。让侍立在荀绲身后的荀彧那冷冰冰的面容缓和下来不少。可他是小辈,如今家翁在此,还轮不到他来说话。
荀绲脸上浮现出一抹和蔼的笑容,说道:“王子师的为人,吾素来知晓,君侯乃是其族侄,想来勾连宦官之说,无非是捕风捉影罢了。”
王苍点了点头,喝了口荀成端来的热汤,接着说道:“吾先考妣的婚姻,亦是族父一手操办。族父于我,亦是如亲生父母一般。”
“此去洛阳,一是为了入朝为羽林郎,二也是为了前往拜见族父。”
“好!君侯年纪轻轻便已封侯,日后前途当然不可限量。不知君侯此来。”
“就只是为了与吾家三郎见上一面的吗?”
王苍微微一笑,不卑不亢道:“吾此来正是为了王佐之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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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关于荀彧的性格:历史上的荀彧性格想必大家都比较了解,但其未曾出仕时的少年时,性格应该不似年长时那么成熟。
加上文中通过王苍的心理活动略微分析了一番,虽是一家一人之言,但吾觉得,似是有些道理。
加上晚年荀彧的那种执拗性格,在年轻时显露几分亦实属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