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鱼年呵呵一笑,打趣道:“让我看着办,那我就把他绑起来,喜烛布置布置,直接让他跟你拜堂。”
他看起来儒雅亲和,计谋深沉,可实际内里十分粗犷,同李云昭一样崇尚简单粗暴的手段,以求快速达到目的。
李云昭有些好笑,“你当土匪呢?人家是侯爵,位高于一品大臣,又不是什么乡野村夫,是想抢就抢的吗。”
“哟,这话说的,你不最喜欢强取豪夺吗?”
“我?”李云昭满脸无辜,天地良心,她从小到大,除了仗势欺人一点,喜欢打杀几个迂腐无能的老臣,国库没钱了找亲戚抢点钱,事情忙不完让大臣通宵达旦地干,还有生气了爱骂人打人,再没什么不良嗜好了,完全是一个正直善良的好少年啊!
“我什么时候……”她刚张口想要辩驳,忽然想起了从前一桩不堪回首的往事。
她曾用一根红绳拴住了汤予荷,将他留在京都。她说,若将来要立一个男皇后,这个位置非汤予荷莫属。
父皇问她为什么,她说汤予荷哪哪都好,家世好,样貌好,手段也够狠,镇得住场子。
父皇又问,若人家不乐意呢?她一拍桌子,直怒道,这个乔国还有什么是她想得得不到的,不乐意,直接用麻袋套了扔进宫,关起来,吊着审,不点头就不给饭吃!
汤予荷在殿外恰巧听了一耳朵,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耳朵红得像他手腕上的红绳。
“我,”李云昭摆手,“哎呀,跟你说不清,拉倒吧。”
“你啊你。”他指了指李云昭,好半天憋出一个字,“怂!”
方鱼年站起身理了理衣袖,老气横秋地叹气道:“你好好休息,我去处理那两个家伙。”
方鱼年和汤予荷、路崖谈了半天,之后路崖果然被捆起来关了密室,林伍林柒俩人也没逃掉被囚禁的命运。
而陈敖一行人珊珊赶来,才进了城门,就被官兵迎进刺史府,茫然无措地住了下来。
雨声渐残,日光破开重重乌云,照下了一层暖意淡淡的阳光。
李云昭似倦鸟归巢,终于找到了一个令自己安心的栖息地。房中点了安神香,莹莹绕绕,安抚了她多日来惆怅不安的心神。
睡了一觉醒来,已是次日清晨。
她喝药,有人在一旁伺候,一双修长白皙带着薄茧的手,接了碗,又递上帕子。
接连三日,那人心平静气地坐在床边,朝来晚归,比谁都勤快,李云昭说话他便应声,她不说话时,他也沉默无言,绝不打扰她静养。
待柳大夫来复诊,确认李云昭的脑袋没事了之后。他仍坐在床边的木椅上,长长的睫毛半垂,沉默良久,才开口问:“现在事情明了了,你有什么打算?”
李云昭却道:“你已经离开京都七日,是时候回去了。”
“那你呢,不打算走了?”汤予荷盯着她,心中无由地悲愤起来,好像只有到方鱼年身边她才有了底气,在他身边的时候一直遮遮掩掩,不肯相认,他几番暗示,她却装作听不懂。
她最信赖方鱼年,从始至终,都是如此。
李云昭敛眉正色,“汤予荷,我就不跟你绕弯子了。京都我不想回去,那个位置我也不想抢,你别再逼我了。”
“我逼你?”汤予荷忽然低笑一声,怔怔地看着她,“李云昭,你忘了自己的初心,忘了自己想要什么!”
他双眸死死地盯着她,语气笃定,“现在朝堂上的几个大将军,皆出自殿下之手,林效、秦争这几个人,亦对殿下忠心耿耿,萱南长公主、岑氏、汤氏一族永远站在殿下这一边,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保证,一定可以成功,绝不会失败。”
李云昭面色阴沉如水,目光死死地盯着眼前之人,就这样沉默着,仿佛时间都在此刻凝固了一般。
良久之后,她终于缓缓开口,话语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天下才太平多久?你便忍心挑起战乱吗?”
汤予荷亦愤怒道:“世间皇权角逐争夺,便少不了流血丧命,殿下从前,不曾有这等妇人之仁!”
“妇人之仁?”李云昭哈哈一笑,指着他道,“你汤予荷想遗臭万年是不是?你想让你父亲,和死去的数万烈士英魂,九泉之下也不能安息是不是?!”
“殿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些已逝之物岂可与光明正道相比!”
汤予荷站起身,高大的身量显得气势汹汹,声震而音哑。“殿下,你曾说过,此生宁做刘邦而不做千古留名的霸王项羽,你忘了吗?!”
李云昭掀开被子跳下床,毫不示弱地与他对视,厉声道:“你说我妇人之仁,我告诉你,我不是女子,亦非枭雄,而是李家血脉。”
她双目通红,语气沉痛,拍桌怒道:“我李氏一族,玄宗一脉,尽出逆贼反派,历经我诸位叔伯又堂兄堂弟,世人习以为常,可我李云昭不是!”
“我父灵宗在世时,一日十二个时辰,有七八个时辰忙于政务,时常夜不能寐。御书房的灯腊每日燃到天明,我父一生殚精竭虑,积劳成疾,方才守得乔国二十年安然!我父缠绵病榻,以苦药续命五年,为的是什么!父亲死前,曾死死握着我的手,令我守护家国,谨防内忧外患,不让乔国的子民百姓流离居所,不能安居!我乃灵宗之子!流着我父的血脉,便是剜了脑袋,也绝不行此等害国的不义之事!”
说到最后,李云昭已是怒不可遏,额头上青筋暴起,双手也不自觉地紧紧握成拳头,咬牙切齿。
“我李云昭今生便是做乞丐,做流民,也不做此等愧对列祖列宗之事,他人如何,我不管。我要,无愧天地神灵,无愧朝堂文臣武将,无愧边疆镇守的将士,无愧供奉我的百姓子民!”
“这些话,我不止想告诉你,我想告诉天下所有人!谁敢挑起争端祸乱乔国,就是和我李云昭为敌!”
汤予荷静立原地,身躯微颤,他双眸圆睁,凝视着眼前之人,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她那一连串的剖心的激烈斥责,如同一盆盆冰冷刺骨的水,无情地泼洒在他的心头。
他生死不计地追随她,抛却恩义道德,是为了送她登顶巅峰,她竟说,他与她为敌?
到头来,他成了她的敌人了。
“哈哈哈……”汤予荷痴痴地笑起来,“李云昭,我看错你了!早知如此,我就不该费尽心思把你带回来。”
“你把我带回来……”李云昭愣了愣,整个人如同凝固的冰雕,激荡的脑海中想起了些许细节。
三个月前,她为什么忽然出现在顷州,汤予荷为什么恰巧在那里出现,又恰巧一眼认出她。
“你做了什么?”
汤予荷眼神中浮现出深深的失望,目光冷厉又决绝,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继续问:“我再问你一遍,你是不是要留在这里,做一个平民百姓,也绝不跟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