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岑太傅和汤大帅接连离世之后,岑夫人澹泊寡欲,长住别院清修,吃斋念佛,唯有些大事年节时才回侯府住几天。
所以峤山居很清净,里外不过三五人伺候,岑夫人身边的嬷嬷将素斋端上桌,便退到门外,屋内只剩三个人。
岑夫人笑容亲切,招呼李云昭入座,温和道,“不知道你们这么早过来,早饭只备了些素菜。”
李云昭道:“昨日吃了大鱼大肉油腻辛辣,今日正好吃点清淡点,调和一下才好。”
她说着,目光扫过桌上的菜,有罗汉斋,素笋丝、石花仙菜、还有一碟素包子,以及鲜菇粥。都是三菇六耳、瓜果蔬茹以及豆干豆腐为主烹饪的菜肴。
眼见热气腾腾的食物近在跟前,可岑夫人还不动筷,李云昭忍得有些脸色僵硬起来,她看了汤予荷一眼,不动声色地朝他使了个眼色。
汤予荷与她对视,收到示意,便道,“母亲,请动筷吧,我真的饿了。”
“你也真的是的,何不吃了早饭再过来,一大早赶过来做什么,一把年纪了,也不知疼人。”岑夫人语气有些责备,斥责他一句之后,这才拿起了筷子。
一把年纪……
见汤予荷的脸色瞬间有些微妙,一副吃瘪又无从辩解的样子,李云昭默默低下头,忍不住笑了。
汤予荷被训斥了之后,很快表现出一副体贴温柔的样子,盛了一碗鲜菇粥,放在李云昭面前,又夹了一筷子的笋丝到她的碗里。
孺子可教也。
岑夫人见状,点头欣慰地笑了笑。
一家人吃饭不在交际,所以岑夫人和汤予荷都不言语,李云昭垂眸慢慢喝粥,吃相难得斯文起来,只有轻微的羹匙与碟碗触碰的响声。
岑夫人坐在主位,悄悄地打量起李云昭,一双清透又幽深的眼眸升起一丝犹疑,似是想从她身上看出什么。
她又转头看了看汤予荷,便看见一贯冷心冷情的儿子坦然从容地对她示以一个微笑,并熟练地帮李云昭夹了菜。
吃完早饭,移步正堂,嬷嬷将准备好的茶水端上,汤予荷与李云昭先后向岑夫人下跪敬茶。
岑夫人将李云昭扶起,从自己手腕上摘下一只柔润细腻的羊脂白玉手镯,正欲给她戴上,却见她衣袖之下露出一条显眼的红绳。
岑夫人的动作一顿,而后握住李云昭白皙的手,慢慢将手镯套到她手腕上。
李云昭盈盈行礼,声音轻缓,乖巧道:“云昭谢母亲赐礼。”
岑夫人红了眼眶,张了张嘴,似有千言万语要叮嘱,最后只是紧握李云昭的手,叹道:“好孩子……好好的,好好的。”
李云昭默默,垂眸点头道,“是。”
岑夫人并没有留他们太久,财大气粗的赠送了李云昭不少东西,让小厮侍女抬了几个大箱子回松风阁。
回去的路上,穿过一个桂花园,李云昭和汤予荷并排走在平整的石道上。
闻着花香浓郁,她随手摘了一小簇橙黄色的桂花,搓落在手心,闻了闻,便道:“我想吃桂花糕。”
汤予荷道:“回去就让厨房做。”
李云昭其实想再尝一尝岑夫人做的糕点,她已经快要忘记是什么样的味道了。但她作为一个刚进门的媳妇,第一天就让婆母给她洗手做糕点,实在是太猖狂了点,所以她没好意思提出来。
她合拢了手掌,将桂花握在手中,伸到汤予荷面前。
汤予荷以为她要给自己,便摊开手掌去接。
谁料下一秒,橙黄色的小花纷纷扬扬地扑面而来,汤予荷猝不及防,被带着花香砸了满脸,小花朵儿又落在他头上、肩上。
李云昭奸计得逞,笑得狡黠:“香吗?”
汤予荷脚步停下,只是偏头看了看肩上挂着的数颗小花朵,挑了挑眉,也没有伸手拍掉。
“没你香。”
李云昭愣了一下,一时反击也不是,不反击也不是,只好当作没听到。
手上残留有树屑灰尘,她顺手扯起汤予荷洁白的衣袖,用来擦了擦手,这才算解气。
汤予荷无奈的瞥了她一眼,拍了拍衣袖。
李云昭继续往前走去,“我很好奇。”
“什么?”
李云昭很好奇,他什么都没有告诉岑夫人,岑夫人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为什么会同意他仓促成亲的决定?
“你是怎么和你娘说的,她怎么会同意你成亲的决定?”
汤予荷闻言,表情变得有些冷淡,转头看着她。
在峤山居一口一个母亲,叫得比谁都亲切,出了门就是“你娘”,分得生疏明了,汤予荷的心情一下就变得很不是滋味。
曾有一瞬间,他满心欢喜地以为,她不只是在做表面功夫,也有那么一丝真情实意。
“我也不知道我娘为什么同意。”汤予荷语气幽幽,低声道,“你可以去问问我娘,我娘肯定很乐意告诉你的。”
李云昭不知道他怎么想,却明显听到他加重语气的“我娘”二字,还有一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她不由心道:这是什么意思,该不会是觉得她和他抢娘亲吧?
这么多年过去了,居然还是这么小气。
李云昭腹诽不止,就在此时,有小厮迎面小跑来报,说路首领上门拜访,人已经请到松风阁的花厅等候。
俩人没有再继续这个“你娘”“我娘”的话题。
回到松风阁,李云昭刚要和汤予荷分别,往阁楼走去,汤予荷叫住了她,冷着脸道:“路崖估计是为了方鱼年的事情来的,你不去听吗?”
李云昭脚尖一转,跟他往花厅方向而去。
汤予荷从正门进入,李云昭则绕了一圈,从花厅后门进入,走到八扇屏风之后坐下,在暗中偷听。
花厅内,路崖大马金刀地坐在太师椅上,稳坐如钟,没有起来给汤予荷行礼的意思,脸色相当不爽,语气讥讽。
“汤大人,好手段啊。”
汤予荷微微一笑,“路首领说的是哪里的话,我怎么听不懂。”
路崖嗤笑一声,直言不讳,“你以为你掺和了皇陵的案子,就能只手遮天,把方鱼年给弄出来吗?”
汤予荷在他旁边坐下,摆正衣袍,“哦……照路首领的意思,方鱼年的罪证已经是板上钉钉,平反的希望渺茫了?”
“他做的本来就是杀头的大罪,你想怎么替他掩盖?”路崖斜视了他一眼,“陛下要是不想动他,难道会千里迢迢把他押回来吗?”
汤予荷丝毫不为所动,语气平淡,“所以你这是来告丧的?”
他忽然笑了一下,语气却是幽深冷寂,平静地说出狠厉的话,“我昨日才大喜,很不想听这么不吉利的话,路首领是想自己出去,还是我让人拿了扫把打出去?”
路崖转头看着他,眉宇低压,眼神犀利,“我不是来和你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