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昭没有睡意,仰头静静地看着汤予荷的脸,他似乎很累,眼下一片青影,此时放松下来,很快就呼吸绵长的入睡了。
他睡觉时十分安静,容颜沉寂,没有任何表情,看起来疏冷如天边的月。
李云昭低下头,往他宽阔温暖的怀里缩了缩,他闭着眼,手掌下意识地抚着她的背。
次日上朝,勤政殿内文左武右,众朝臣排排站得整齐有序,听着安抚使上报的灾情与赈灾情况,无论文武大臣,纷纷合时宜地面露沉重之色。
李皎端坐上位,听闻各地赈灾有序,沉声道:“年后各地灾区改赋税,再减五成,下命各地州府,以安置灾民为先,盖以休养;若有以灾行贿,贪赃枉法者,绝不姑息!”
众臣无论心中如何成算,纷纷附和,上表陛下仁德英明。
先议过灾情,其他便算是闲碎琐事,不好当众在大殿上提起,其他人有公务要奏报,也只能按下,往上递折子。
才刚散朝,汤予荷又被皇帝身边的公公留下,带到了御书房。
汤予荷拂了官服下摆,正襟跪下,行礼道:“微臣参见陛下。”
话音刚落,一本折子就从头上丢了下来,“啪”的一声,掉在他的面前。
李皎语气不善,冷声道:“看看吧。”
汤予荷拾起折子,不用打开看,也知道里面写了什么,无非弹劾他前夜的“罪行”罢了。不过皇帝放话,他不能不从,打开折子,垂眸一字一句的细细地阅览起来。
“你有什么要说的?”
“请陛下容微臣解释。”汤予荷将折子合上,正色敛容,“前日,一笔要送往户部的赈灾捐款连带商人被劫,正撞到京畿兵马司巡城。如今灾情严峻,有百姓愿意出钱捐款赈灾,这是好事。可竟有人在皇城底下,目无王法,公然去抢劫赈灾钱款,微臣受陛下之命,作为京畿布防指挥使,岂能对此坐视不理。”
他挺直腰板,字里行间有理有据,让人挑不出错处。
李皎哼笑一声,挥手示意他起身,“朕没说你做错了,只是太过了。”
汤予荷没有起身,依旧跪在原地,只是看了御书房一圈,低声道:“陛下,臣有本上奏。”
李皎停顿片刻,看了看他,朝福连公公和其他御前太监摆了摆手。
福连公公当即带着众人退下。
待房中没有其他人,汤予荷才道:“臣要告太尉廖峥,买凶谋害臣妻与臣弟媳性命,其心不轨,所图甚远。”
李皎温和的眉目凌厉起来,语气有些不平常的紧涩,冷声道:“汤予荷,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臣不敢妄言。”汤予荷重重叩首。
……
汤予荷从皇宫离开时,在宫门口遇到了路崖,见他径直坐上马车,路崖没有客气,直接跟随着登上马车。
车帘落下,隔绝外边的视线与声音,车轱辘滚动起来。
汤予荷摆正绯色衣袍,神情平静,语气不咸不淡,“审得怎么样?”
“人还剩一口气。”路崖扭了扭酸疼的脖子,眼睛有些发红,面露疲态,“秦老最擅长对付这种亡命之徒,他亲自审了一晚上,人不死也废了。”
“招了吗?”
路崖打了个哈欠,“招了,秦老的手段你还不知道吗?和你猜测的不错,那家伙自称夜枕,来自一个叫作幻夜阁的杀手组织,据他交代,这次和陵州的案子,都是幻夜阁阁主亲自吩咐下来的,他们并没有见到委托人。”
“幻夜阁……”汤予荷沉吟一声,问道,“能抓着人吗?”
路崖闻言,长叹一口气,揉了揉眉头,“难啊。”
“能办吗?”
路崖靠在车壁上,不悦地瞥了他一眼,吐出一个字:“能。”
“那就好,有劳路兄了。”
马车行到半路,晃晃悠悠地停了下来,汤予荷朝快要睡着的路崖踢了踢腿,“下车吧。”
路崖揉了揉眼睛,知道他是不愿意让自己去侯府看那人,沉默片刻,低声问道,“她没事?”
汤予荷道:“没事。”
路崖看了看他,面色沉沉,放狠话道:“汤予荷,你不让她逍遥自在,平平安安地过完这辈子。非逼她留在京都,却让她身陷囹圄,若是她再死在你手上一次,无论如何,休怪我不留情面。”
路崖心中有些戚然,他自知自己不能左右李云昭的决定,也没有理由去看望她,更没有保护她的资格。
他早已经不是她的侍卫,只是一个无关之人,而汤予荷才是她选择的男人,一直以来,她要选择的都是汤予荷,是面前这个能与她平分秋色、势均力敌的世家公子。
与他这个曾经的侍卫,并无任何关系。
他这番话说得无理,汤予荷却没有反驳,手指微微收紧,只是面色如常的目送路崖下车而去。
他回到侯府的时候,岑夫人刚来看过李云昭,从松风阁离开时,母子俩撞了个正着。
岑夫人眼睛有些红润,像是哭过一般,瞧见汤予荷又对他训斥了一番,汤予荷不敢还嘴,乖乖地听训。
被训了好半天,钱嬷嬷提醒了岑夫人是时候该回去诵经,汤予荷才得以从中逃脱。
回到房间,李云昭正卧在软榻上看书,瞧见他回来,满脸的幸灾乐祸,一副“挨骂了吧”的得意神情。
汤予荷换下一身端正的官服,穿上一身月白色的常服,银色鱼鳞纹暗纹在光影中若隐若现,墨发整齐,腰间玉玦压步,衬得他身形挺拔如松,清贵高冷。
他整理衣襟,从屏风后走出,步履从容,对李云昭问道:“这身衣裳好看吗?”
李云昭闻言抬头看了看他,眸光流转,在他身上细细打量,确有些惊喜之色。
她毫不吝啬地赞扬道,“很好看,这身很配你。”
汤予荷本有些阴郁的眉眼渐渐扬起,嘴角含笑,走到她跟前,伸手取下她手中的书册,弯腰靠近,与她对视。
“喜欢吗?”
李云昭挑了挑眉,有些奇异他的问题,轻笑一声,“喜欢,怎么了?”
“那明日穿这身去见你舅舅如何?”汤予荷说着话,借机低头在她唇上啄吻一下,手指挑起她从耳后垂落的一缕长发把玩。
“见我舅舅?”李云昭诧异道,“怎么忽然……”
她话没说完,想起了自己几天前曾说过,要去一趟大安国寺。
不过是随口一说,他就这么放在心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