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许久没回这院子了。”
曹颖感慨一句,将崔雁宁从回忆中拉回来。
崔雁宁微微一笑,少了豆蔻年华时的青涩,多了几分成熟的风韵。
细算下来,两回生产,曹颖在宫里待了近四个月,却还比不上崔雁宁在家中安心。
“娘,”崔雁宁轻唤一声,眼眶熏热了些,“今夜我想和你睡。”
“好、”
曹颖同样,被情绪熏红了眼眶。
蒙着夜色,崔家四个哥哥与陈卓璟同坐在桃花树下,一方长桌,钉着十个矮凳。
自是能坐下的。
崔福安感叹,“想想家里上回这么热闹,还是在宁儿成婚的时候呢。”
“是啊!”崔贺安扯唇,苦涩一笑。
崔福安将手臂肆无忌惮搭到崔贺安的肩头,“三哥,明日可是你大喜的日子,你可不能哭丧着脸啊!”
崔贺安白了崔福安一眼,“我可没有。”
崔康安自顾自地喝着,喝得酒气很重,“这成婚呐,一个都逃不了。”
随后,崔康安打了个酒嗝,趴在崔健安肩头,“大哥,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崔健安毫不客气地将崔康安的头拨弄开,“小妹为你好,你别整日里絮絮叨叨。”
崔康安酒喝多了,话也多了,“我知道!但为何是我娶曹家女?”
“二哥!”崔贺安厉声喝一句。
不为别的,就为酒桌上还有沉默寡言的陈卓璟。
“上回……”
崔健安啪一声撂筷子,“大哥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崔康安哑口无言。
崔健安起身,“陛下容禀,臣弟酒醉,微臣带他去醒醒酒。”
陈卓璟淡声一句,“去吧。”
崔福安起身,“陛下容禀,臣内急,臣也告退。”
“嗯、”
陈卓璟应声。
崔家兄弟的有意回避,陈卓璟怎么可能感受不出来?
或许从陈卓璟继任皇位的那一刻开始,酒桌上,就不再是兄弟挚友了。
只剩下,君臣。
高处不胜寒……
便是这样的道理。
陈卓璟将桌上的酒坛子往崔贺安面前一推。
“朕与宁儿来,是真心要喝你的喜酒。”
“今晚,朕便想同你再不醉不归一次。”
崔贺安难得与陈卓璟对视,平视。
昔日的挚友,在皇权的横亘下,已经许久没了促膝长谈,把酒言欢的场景了。
常有人说皇帝权威高枕,却没人说皇帝在夜深人静处的孤冷明寒。
酒哗啦哗啦倒满敞口瓷碗。
瓷碗撞了个满怀,不听话的酒总是会溢出许多。
“咕咚咕咚、”
陈卓璟一碗接一碗地将酒下肚。
崔贺安也不甘示弱。
两人就这样,眼睛瞪着眼睛喝。
西厢房,崔雁宁躺在熟悉又陌生的软榻上,百感交织。
“娘,我觉着,这一切像在做梦。”
曹颖侧身卧着,看着女儿,怎么看也看不够,“是啊,上次娘同你一起躺在这张床上,还是你出嫁的前一晚。”
“一晃儿,你都是三个孩子的娘了。”
曹颖瞧着女儿,有欣慰,有辛酸。
怎能不心酸呢?自己的女儿,进到那样的漩涡中,深陷,无法自拔,最后活活将自己埋进去。
“若能重来一次,娘真的想抗旨,”女人带皱纹的眼角落下热泪,“娘真的想留你在身边。”
“娘~”崔雁宁轻唤一声,伸手环抱住曹颖,奔向温暖的怀抱。
“娘,我真的好想好想你。”
前世在宫里的凄寒夜晚,太难熬了。
熬得崔雁宁,每时每刻不在想家,想家的味道。
好像只有在家里,她才永远无忧无虑。
夜深了,陈卓璟喝酒的功力不错,说千杯不醉也不为过。
崔贺安扫视一圈滚在地上的酒坛子,冷笑两声,“从小到大,也只有喝酒,我能和你,不分伯仲。”
陈卓璟回之以笑容,意味深长。
崔贺安凝着男人的狭长的眉眼,说话有些颠三倒四了,“我妹妹,好好对她。”
陈卓璟装作不知意,勾起抹狂狷的笑,问,“明日成婚的不是你吗?”
“我的女人,我不会亏待了她。”
“我妹妹,你别再让她伤心了。”
崔贺安虽然不是兄弟几个年岁最长的,却是最老成稳重,最有责任担当的。
对妹妹,他尽力做好一个好哥哥。
对妻子,他也会尽力做好一个好丈夫。
要问崔贺安为何同陈卓璟冷淡,决绝地保持君臣之间的距离,除了君臣之间本该有的疏离,还有对陈卓璟的怨气。
他怨他,怨他不顾当初的誓言,广纳后妃。
更怨自己,将唯一的妹妹,亲手推进火坑。
与往常一样,幽识还是习惯睡屋顶的瓦片,睡在崔贺安洞房的瓦片上,守着陈允继,将一切,听进耳朵。
遥望星空,轻扯一抹笑容。
蚩蛮族,护国大将军府,在陈卓一妥协下,府里没什么莺莺燕燕了。
陈卓一整日同炽而丹在草原上驰骋,打猎,放牧,风吹日晒的,倒是看着更魁梧健硕了。
“将军,胡丽姬要生了。”
男人一扯缰绳,粗壮有力的腿一夹马肚子,“驾~”
将军府,塞娅挺着肚子,破门而入。
老奴丁月是个忠心护主的,“将军夫人,您这是做什么?妇人生孩子不能见风的,会得病的!”
塞娅丽特板着一张木块脸,喝一句,“让开!”
丁月愤感而发,“将军夫人,你也是怀了身子的女人,为何非要如此苦苦相逼?”
“我们娘子也不和争什么,就想要肚子里的孩子平安,只要将军夫人稍微抬抬手,这便是两条性命啊!”
听这女奴啰嗦完,已经耗尽塞娅所有的耐心,“将这女奴拖下去!”
胡丽姬疼得呼吸都疼得紧。
塞娅瞪着脸上没血色的胡丽姬,恨意翻涌袭来,“今日,我便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宠我的是将军,护着我的…”胡丽姬冷吸一口气,“也是将军。”
“有本事…”胡丽姬强忍着剧痛,“你管住将军,再不让他亲近任何女子!”
塞娅气得牙根发抖,“我看你是找死!”
鞭子啪一声抽打到木架子上的瓶瓶罐罐,瓷器噼里啪啦碎到地上。
烈马嘶鸣,陈卓一大步赶到。
塞娅的鞭子再度大力抽打,使足了力气,螺旋式地狠抽。
陈卓一横在鞭子下,胸膛硬生生挨了塞娅一鞭子。
震惊众人。
“你让开!”
男人脚踏实地地挡在胡丽姬面前,“她肚子里怀的,是我的孩子,你要打,便打我!”
塞娅睨着陈卓一,眼神里的恨意不减,“你为何要这般护着她?你们中原人,便如此多情吗?”
陈卓一低吼着发出抗议,“我已经答应过你,不亲近旁的女子。”
“你大可放眼看看,你爹、你叔叔伯伯们,哪个不是三五成群的纳妾?”
塞娅被怼得说不出话来,退后几步,扬起鞭子,使尽力气抽打陈卓一的脊背皮肉。
直到抽的鲜血淋漓了,塞娅才愤愤地离开。
胡丽姬疼得难忍,却止不住涩泪,“将军,你不用如此的…夫人有气,我便…便让她出气了就好了。”
陈卓一握住胡丽姬的手,“在玄蔺,若是连自己的妻妾孩子都护不住,便同酒囊饭袋一样。”
“将军,稳婆来了。”
破晓垂眼进来。
陈卓一轻柔下来声音,道,“你安心生,我到外头等着,不走。”
女人点了点头。
汗液已然把女人的头发洗了个遍。
蚩蛮的天总是晴空万里。
破晓瞧着陈卓一还在滴血,皮开绽肉的脊背,“主子,你的伤…该上药了。”
“嗯、”陈卓一长舒一口气,没话。
子夜,婴儿的啼哭声终于响起。
陈卓一跟着沉下一口气。
“恭喜将军,是个男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