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林琳都会静静地坐在娘的草铺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躺在上面的娘。她会轻轻地伸出手,温柔地抚摸着娘那双早已失去温度的手,试图感受到娘突然能抓住自己的手。每隔一会儿,她又会将目光移到娘的胸口处,屏息凝视地观察着,心里默默地祈祷着奇迹能够发生。她总是不由自主地幻想,下一秒钟娘就会突然睁开双眼,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然后用微弱但熟悉的声音对她说:“哎呀,可把我冻死啦!来,快扶我回到床上去躺着吧。”有时候,在极度渴望和期待之下,林琳甚至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娘的胸口似乎微微起伏着,手也没有传说的那么冰凉!
她曾充满希望的把自己的发现告诉哥哥们,告诉爹,试图获得他们的认可。然而,命运却总是如此残酷无情。有那么一次,当林琳以为自己终于捕捉到了娘重新恢复呼吸的迹象时,她激动万分地高声呼喊着家里人快来瞧瞧。大家匆匆赶来后,满怀期望地围在床边,但最终等待他们的依旧只是失望——那所谓的起伏不过是林琳过于强烈的幻觉罢了。面对这再次落空的希望,林琳的心痛苦得让她无法呼吸。
一旁的二姨看着悲痛欲绝的林琳,心疼不已,泪水涟涟道:“琳琳啊,你一定要坚强起来,好好照顾自己才行。你知道吗?你娘临走的时候眼睛都没有合上,嘴巴也是张着的,她放心不下你呀!她一直念叨着说你嫁的那个婆家不靠谱,婆婆对你不好,她怕你也会像她年轻时候那样受人欺负……”听到这里,林琳只觉得心头犹如万箭穿心般剧痛难忍。
想起娘这一生所经历过的种种苦难和委屈,再联想到如今自己所处的困境,林琳感到无比绝望。娘曾经拼尽全力想要保护她,避免她走上同样坎坷崎岖的道路,可是到头来一切努力都付诸东流。是啊,娘怎么能安心地离去呀?
林琳悲痛欲绝,哭声撕心裂肺,嗓子都嘶哑了。她在痛哭娘那充满艰辛与磨难的一生,每一滴眼泪都是对娘所经历苦难的同情与怜悯;她在痛哭娘为自己操碎的心,那些无微不至的关怀、默默付出的辛劳此刻如同电影画面一般在她脑海中不断放映;她在痛哭自己辜负了娘的殷切期望,悔恨交加的情绪让她心如刀绞;同时,她也在为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而懊悔哭泣,更在为那茫然不可知的未来而惶恐不安。人啊,总是在失去后,在经历过才知道曾经的那些是多么最珍贵!可惜,失去就是失去了,再也回不来了。
冷海洋由于其特殊的工作性质,无法长时间留在娘家陪伴林琳度过这艰难时刻,他必须回去上班。走之前,他紧紧握住林琳的手,告诉她,如果有事情需要他回来,他会很快回来的。对于冷海洋的安排,林琳和家人虽然内心有些失落,但还是表示理解和支持。可是,本家族长却对此颇有微词。在他们的传统观念里,这种关键时刻,冷海洋理应全程陪同。
明日上午便是娘出殡的日子,按照习俗,今晚星星全部出现之前必须完成入殓仪式。而入殓之时,所有的家人以及亲朋好友都必须在场,共同送逝者最后一程。因此,爹特地嘱咐林琳,务必在下午抓紧时间赶到冷海洋家中,让他赶来参加入殓仪式。
林琳怀着沉重的心情来到了冷海洋家。只见冷母正与一名陌生的中年男子在家。那名男子皮肤黝黑,身材魁梧,给人一种粗犷的感觉。林琳不认识他是谁,此刻她满心都是娘入殓之事,也没有心思猜测和他打招呼。
因身上还带着热孝,所以并没有进到屋里,只是站在院子当中。冷母则独自站在斜阳之下,悠然自得地晒着太阳。看到琳琳回来无动于衷,视而不见。
林琳对冷母轻声说道:“妈,今天晚上我娘就要入殓了,海洋需要在场。他一会儿下班后,麻烦你转告他一声,让他尽快赶过去吧。我们这边入殓有规矩,必须要在星星全部出齐之前完成,不能耽误。”说完这些话,林琳满含期待地望着冷母,希望能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
然而,冷母听到这话之后,却只是微微扭动了一下身子,想要转身走进厨房,甚至连看都未曾看一眼眼前这位满脸悲伤与疲惫的儿媳妇。紧接着,她更是嫌弃地想关上厨房的门,仿佛完全没听见琳琳的话。
林琳自然清楚冷母一直以来对自己的不耐烦,但眼下情况紧急,她根本无暇顾及婆婆的态度如何。于是,她连忙快步向前,伸手拦住即将关闭的厨房门,再次恳切地哀求道:“妈,你一定要告诉海洋让他去!这件事真的非常重要,求求您了……”
面对林琳如此诚恳的请求,冷母不仅毫无动容之色,反而冷冰冰地甩出了一句如石头般坚硬的话语:“你娘去世了,凭什么要让我的儿子去?”这句话犹如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林琳的心口上,令她瞬间感到一阵心寒。但即便如此,林琳还是强忍着内心的委屈和痛苦,继续耐心解释道:“妈,他可是女婿啊!我娘就只有他这么一个女婿,按照习俗,这种时候他是必须要到场的呀!”尽管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但林琳仍然保持着最后的一丝理智,毕竟现在是在求人帮忙,该有的态度还是要有。
“什么女婿不女婿的!你娘入殓跟我们家有半毛钱关系吗?凭什么要叫我儿子过去啊?”冷母双手叉腰,瞪大双眼,满脸蛮横地吼道。她那副撒泼耍赖、蛮不讲理的样子,实在令人气愤。
“妈,我真的没有时间了呀!求求你啦,等海洋回来,你一定要告诉他,让他赶快过去!”林琳早已哭得泣不成声,泪流满面,没有丝毫尊严地苦苦哀求着。
冷母却毫不留情,恶狠狠地说道:“不行!绝对不能让我的儿子去那种地方!太晦气了!败兴!”
听到这话,林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个冷酷无情的婆婆,心中充满了愤怒和绝望。“为什么?他可是我娘的女婿啊!他有责任也有义务去参加葬礼的!如果他不去,我娘怎么入殓?”林琳一边哭喊着,一边试图说服婆婆改变主意。
可冷母根本不为所动,她依旧态度强硬地回道:“女婿又怎样?小洋是我的亲生儿子,我说不让他去就是不让他去!”说完,冷母突然用力一拽,将厨房门猛地拉开,然后像一只发怒的豹子一样,蹭地一下冲到了林琳的面前。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把林琳吓了一大跳,她惊恐地张大嘴巴,眼睛瞪得浑圆,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足足愣怔了好一会儿,林琳才回过神来。此刻,积压在她心头的怒火终于如火山般喷发了出来。
“冷海洋今天必须给我去!我已经明确告诉过你了,他作为我们林家的女婿,必须去参加我娘的入殓仪式!”林琳怒不可遏地对着婆婆大声喊道,“难道就因为你是婆婆,就能这么无理取闹?天底下哪一家的儿子不是别人家的女婿?又有哪家的女婿可以不参加丈母娘的入殓呢?你到底凭什么这样不讲道理啊!”
就在这时,一直安安静静坐在屋子里的那位胖胖的黑脸男子走了出来。他径直走向正在伤心哭泣的林琳面前,并伸出粗壮的手臂拦住了她,说道:“哎呀,弟妹,别着急嘛!不就是想让小洋去你家一趟吗?这事儿简单啊,你直接打个电话告诉小洋不就得了?何必非要咱妈亲自跟他说呢?老人家不太愿意,你也别太往心里去啦。”
听到这里,林琳不禁瞪大了眼睛,心中诧异:“什么?怎么又冒出来一个‘咱妈’?难不成这个男人就是冷海洋那个姐姐的丈夫?那他不也就是婆婆的女婿吗?”
想到这儿,林琳忍不住开口问道:“我说,你应该也是女婿吧?你也清楚咱省的习俗吧,按规矩女婿是必须要去参加入殓仪式的,对吧?”
面对林琳的质问,冷海洋姐夫显得有些慌乱和不知所措,他支支吾吾了半天,嘴里只是嗯嗯啊啊的,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林琳的说法。
见此情形,林琳越发觉得气恼,她愤愤不平地说道:“哼!我现在根本没办法打电话联系小洋。因为我身上还带着热孝呢,总不能跑到人家单位去打电话吧?再说了,既然海洋还没回来,那我不来家里找咱妈帮忙传个话,我还能去哪儿找人帮忙呢?你同样身为女婿,你来评评理,这件事到底该怎么办?”看着眼前这个态度模棱两可的黑脸男子,林琳知道明显偏袒冷母,拉偏架。
“这样吧,等小洋回来了,我一定好好跟他说一声。”那位姐夫看琳琳盯着自己,有些心虚,沉默一会儿之后,总算是憋出了这么一句还算正经的话语。
一旁的冷母却丝毫不领情,依旧扯着嗓子叫嚷道:“不叫去就是不叫去!就别想那事!”
听到这话,林琳心中的怒火瞬间被点燃,她怒视着冷母,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着说道:“行啊!既然你如此绝情,那从今往后,都别让海洋踏入我家半步!还有,等哪天你百年归西之时,你的女婿也休想踏进灵堂一步!别忘了,可是你自己亲口说过‘丈母娘死了和女婿无关’这种混账话的!”
这时,那位姐夫眼见形势不对,连忙又跳出来做起了老好人,假惺惺地劝说道:“哎呀呀,别这样嘛,你毕竟是晚辈,怎么能这样跟长辈说话呢?有话咱们好好说不行吗?”
可早已气炸了肺的林琳哪里还听得进去这些废话,她猛地一甩头发,斩钉截铁地说道:“哼,就这样吧!今天看在你的份儿上,我先把这番狠话撂在这里。你刚才答应给海洋说一声我就信你了。要是他今天真的按照约定去我家,那这件事便就此作罢。如果他没有去,那么对不起,从明天起,我与他之间的夫妻情分也就到此为止了!”说罢,林琳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她一边快步走着,一边在心里暗暗咒骂道:“我倒要看看,等到将来你两腿一蹬、撒手人寰的时候,你的女婿到底来不来吊唁!咱们走着瞧好了。瞧瞧这一家子究竟都是些什么样的货色!”
林琳心中愤愤不平地咒骂着。尽管如此生气,她还是担心。她害怕那些人根本就不会将消息转达给冷海洋,更害怕冷海洋因为加班而不能及时赶回来。想到这里,林琳慌忙用手擦拭掉眼泪,又用力抹了把脸,然后仔细地上下打量着自己,生怕有任何蛛丝马迹会暴露她正处于热孝之中。毕竟,这种情况可能会引起他人的忌讳和反感。经过一番检查确认无误之后,林琳鼓起勇气决定去找一家单位的门岗给冷海洋打个电话。
另一边,正在所里忙碌工作的冷海洋突然接到林琳打来的电话。得知林琳家里有事需要他立刻回去时,他二话不说放下手中的工作,向林琳家赶去。一路上,冷海洋心急如焚,虽然他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自己回到林琳家应该做些什么,但他深知“一个女婿半个儿”这个道理,还是要承担起作为女婿应尽的责任。他是老实,有些事懒得搞明白,但不是傻。
冷海洋一路飞奔,终于在暮色尚未完全降临的时候赶到了林琳家的院子里。此时的他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刚一进门,他便看到了满脸不悦的老族长正不满地斜睨着他,口中还不停地埋怨着他这个女婿居然不守丈人家。面对老族长的责备,冷海洋显得十分难为情,他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脖子,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乖乖地站到了一旁。见此情形,林琳爹赶忙走上前去替冷海洋向族长解释,好说歹说总算让族长不再继续追究此事。
林琳看着眼前的冷海洋那副紧张兮兮、手足无措的模样,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丝怜惜之情,她实在不忍心再去埋怨这个可怜的男人了。因为她心里很清楚,冷海洋其实也是身不由己啊!毕竟,他确实是个老老实实的孩子,并没有什么心机,不像他妈一样一肚子心眼子。
后来,无论林琳吩咐冷海洋去做什么事情,他都会老老实实地照办,毫无怨言。林琳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原本被冷海洋家人深深伤害的心,此刻得到了些许慰藉。冷海洋的表现赢得了亲朋好友们的一致称赞。他们纷纷夸道:“瞧瞧这女婿多老实啊!既不会偷奸耍滑,又能任劳任怨,叫干啥就干啥,半句多余的话都没有。真是个好孩子!”
等到丧事全部结束之后,冷海洋便急匆匆地赶回单位上班去了。由于这次的丧事耽搁了整整两天时间,他手头上的案件需要抓紧处理。林琳则留下来帮助家人们一起收拾各种物品,仔仔细细地清扫干净屋内屋外的每一个角落。她将娘生前留下的那些东西一一整理归置好,准备等着到了各个七日的时候,带到坟上去祭拜娘,并将这些物件烧给她老人家。
此时的父亲依旧沉浸在失去妻子的巨大悲痛之中,情绪异常低落。自从娘离世以后,他的眉头就始终紧紧皱着,从未舒展过。望着眼前忙忙碌碌、跑前跑后的儿女,爹长叹一声说道:“行了,孩子们,差不多简单收拾一下就行了。你们总不能一直这样请假不去上班吧?虽然你娘走了,但咱们这日子还是要继续过下去呀。”
二嫂因为小侄女才两个月大,农村家中寒冷,再加上刚刚操办过丧事,这样的环境对于年幼的孩子来说实在不宜久留。她脚步匆匆地抱着孩子赶回自己家去了。
屋内只剩下兄妹几人没有人开口说一句话,默默地陪伴着爹。与其他人不同的是,林琳并没有像哥哥们那般忧心忡忡。毕竟,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是与爹娘相处时间最长的那个孩子,对于家庭中的种种隐秘之事心知肚明。
曾经看着哭得悲伤的爹,林琳内心自然也是难过。她当然相信爹的心情确实糟糕,可不知为何,在那悲伤之中,她却隐隐感觉到似乎有那么一丝表演的痕迹存在,爹这样痛哭流涕更多的是做给其他人看的。
这时,三哥打破了沉默,轻声说道:“你们几个还是先回去上班吧,这里有我就够了,我能留下来陪爹几天。”
当天傍晚,吃过晚饭后,林琳骑上自行车回冷海洋家。她打算回去好好收拾一番自己——这几日忙着料理丧事,她已经好几天没有洗漱了,丧假已经超了,明天还得上班。
当夜幕完全笼罩大地的时候,冷海洋回到家中。四周一片漆黑,唯有几盏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他心里清楚,妻子林琳今天会回来,所以特意提前下了班。然而,走进家门后却发现,父母并不在家,不知道他们究竟去忙什么事情了。
望着眼前满脸倦容、神情憔悴而又充满哀伤的妻子,冷海洋也很心疼。他知道这段时间妻子承受了太多的痛苦,可面对她,自己不晓得该怎样开口去安慰。
林琳有气无力地说道:“我都好久没有洗头了,明天还要上班呢,澡估计是没法洗,但这头无论如何也得洗一下才行啊。”冷海洋二话不说便转身朝着厨房走去,准备为妻子烧热水。
很快,热水烧好了。林琳脱去棉袄,然后拿起自己的脸盆,步履蹒跚地走到厨房旁边的水池边开始洗头。冷海洋赶忙跟过来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用毛巾蘸取热水,轻轻地淋在妻子的头发上。他还十分细心地将妻子的衣领向后扒拉一些,以防水流浸湿衣服。
夫妻二人默契地配合着,一边清洗着头,一边低声交谈着。正当冷海洋再次拿起毛巾准备为妻子进行第二次冲洗时,突然,一阵沉闷的声响传来——院门“砰”的一声被猛地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