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砚清笑着仰首,将眼泪倒回眸眶:“我太累了。”
今日他看见鹤家的这一幕幕,听见了姜家诅咒,顿生哀凉。
的确被诅咒语中,鹤家的这一代,相互残杀,离心。
是夫妻,有父兄,有兄弟。他就在这样一个肮脏的家族里,与这些人血脉相连。
甚至,他也是满手鲜血,机关算计。
鹤砚清只觉自己这一生,从未感受过半分人间温暖,甚至已有放弃一切的念头来。
这样的杀戮,与谋算,像是一座大山,要压他一辈子。
鹤砚清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小小的匕首,那寒光在昏暗的宫灯下闪过他眼睑:
“瑶瑶,我们一起走。我原谅你了,生不能生,我们一起去地下长生,可好?”
姜玉瑶呼吸急促起来,眼睛努力的睁大:
“鹤砚清,不要,不要,不要这样轻贱自己的生命。
我有我自己的命,你不要跟着我走,不要……”
鹤砚清虽没有告诉她因由,可是姜玉瑶已经猜到了。
今日鹤家闹剧发生的时候,她看见了鹤砚清眼神里的哀凉。
她看见鹤砚清看着雍王妃的破碎,鹤昭芸的离心,自己亲生父亲的冷血,所有亲人的分崩离析,他似乎眼里唯一的生气都没了。
这暗如地狱,相互厮杀的日子,是没有尽头的。
“我真的已经很累很累了。”他无力的回了一句。
姜玉瑶伸手颤巍巍的拉着他拿匕首的手掌:
“鹤砚清,今日我可算是用一条性命为你挡了杀机?”
鹤砚清半垂下长眸:“算。”
姜玉瑶哭着看着他:“我求求你,帮我一件事,好不好。”
满手鲜血的世子,黑眸怔了怔,垂眸看着她:“你想让我帮你母亲逃离鹤苍澜的魔爪是吗?”
姜玉瑶眨了眨眼,她将眼睛无力的闭上,又努力的睁开,拉住鹤砚清的手,努力的从鹤砚清手上将匕首打落在地:
“我跟你讲一件事,这是我最后的心愿了。”
鹤砚清语声低哑:“你说。”
姜玉瑶道:“姜家覆灭距今已有十一年,我母亲跟着你父亲也有十一年了。
可是,鹤翎却有十岁。按照推算,你父亲雍王,是在我母亲承受全族被灭以后,才刚刚死了最爱的夫君以后,就强夺了她。
试问,这天底下怎会有这般残忍之人,在人刚刚死了全家人时,对人行那种禽兽之事?
我也是女人,我知道那一刻的痛,若是我,我早就一头撞死了!
我母亲是大元建国以来唯一的女状元啊,她志向高远,性情刚烈,是一个极为要强之人。
她之所以活了十一年,是因为挂念着我,也是因为你父亲答应为姜家翻案,所以才绷了十一年。”
她说着说着,语声愈发哽咽:“鹤砚清,疯的不是我,是我母亲!”
沈念卿不对劲的事情,姜玉瑶也是这几日一同相处时才发现的。
她发现自己的母亲时而正常,与她谈笑,可是时而会精神错乱,拿着刀说要杀了鹤翎,杀了那个孽子。
还一本正经的说站在院子里跟空气对话,有说有笑,说自己看见姜听澜了,说他回来了。
起初姜玉瑶只是以为她母亲眼花了,可是当她有一次发现沈念卿有自残的行为时,她才被骇住。
她猛的拉开沈念卿的衣袖,才看见手腕上满是割腕的痕迹,有很多条。
沈念卿当时说,这是手链,姜听澜送她的手链。
姜玉瑶找了苏叶给沈念卿诊看,确诊她有了癔症,神智分裂的癔症。
鹤砚清虚了虚眼:“你母亲疯了?”
姜玉瑶点了点头:“千真万确,你可去问苏叶。”
她抓着鹤砚清的衣袖,语声渐渐低了下去:“鹤砚清,我求求你,答应我好不好。
母亲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想救她,我怕她终有一日被鹤苍澜给逼死。”
鹤砚清红着眼,语声顿顿的道:“你活下来,我就送你母亲走,你若是没活下来,我自然也不会管了。”
姜玉瑶喝道:“都这个时候了,你就不能顺着我吗!”
鹤砚清笑意残忍起来,伸手拨了拨她额前的碎发:
“没关系,你若死了,我陪你。这世间于我而言,是真的累了。”
姜玉瑶呼吸有些急促,虚弱的窝在卧榻里,鹤砚清一直守在床前陪着她。
他此刻的确是想好了,不能一起生,那就一起长生。
侧殿之外,沈念卿问身边的丫鬟:“鹤翎呢,我要见鹤翎。”
那丫鬟是雍王的人,自然知道鹤翎在哪里:“沈侧妃,奴婢带您去。”
朔风悄悄抬眼,命人立即跟了上去。
沈念卿出现在皇宫一处堆满雪的花园时,看见鹤苍澜正陪着鹤翎在堆雪人。
她笑着道:“翎儿,你过来,到阿娘身边来。”
沈念卿几乎不会这样温柔的唤他,鹤翎听了就跑了过去,笑眯眯的望着她:
“阿娘,你怎来了,我们一起堆雪人吧。”
沈念卿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忽的,猛的掐住他的脖子:
“孽子,孽子,我杀了你,我的玉瑶,我跟听澜的孩子因为你,快死了!”
鹤苍澜连忙扔了雪球跑了过去,将沈念卿与鹤翎拉开,沈念卿扑倒在地,痴痴的笑着:
“你们鹤家,都不是人,凭什么坐这大元江山!”
鹤翎哭得很伤心:“我没有要杀姐姐,我只是要杀大哥罢了。
谁让他一直在上京,他在上京享福,而我只能在南越吃苦。
大哥没了,我就能回来了,阿娘也会回上京了!”
鹤翎在鹤苍澜的教导之下,只是将鹤砚清当做一个提前为他卖命之人。
他一直觉得,大哥在上京是占了他的位置,他喜欢这高阁殿宇的上京,不愿回到那潮湿酷热的南越。
鹤砚清若是死了,他就是世子。
方才他听说,弟弟杀了哥哥,哥哥的一切就都是弟弟的了。
鹤苍澜平声安慰着:
“你也心急了些,不过没什么。在大元,十二岁以下的孩童杀人不入刑的。
没关系翎儿,父亲会保护你。”
鹤砚清不知何时出现在雪地里,眉目幽邃:
“一个十岁的孩子,竟有这般毒辣手段,我若是让你长大,岂不是养虎为患?”
姜家人的诅咒还在发挥无形的力量,鹤砚清手里的长刀晃在雪地里,格外冷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