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说出这般绝情话语,如一根根坚冰直插入桓氏的心窝,尽管此时的桓氏已然心灰意冷,但仍旧被这番言语刺得通体生寒。
女人双目发红,强忍着心中的悲痛,颤抖着声音道:“你去了也是徒劳,我早已将此事告知了我母家,承认这个庶子可以,但必须‘去母留子’!”
当初,庾征曾当着桓氏一众族人的面信誓旦旦地许下诺言,可现如今他竟然背信弃义、出尔反尔!难道他当真以为他们谯国桓氏软弱可欺不成?
庾征听闻此言,脸上顿时浮现出惊愕和愤怒交杂的神情,他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桓氏,怒吼道:“桓氏,你怎会变得如此恶毒?”
“恶毒?没错,我就是恶毒!既然你这么认为,那我就恶毒到底好了!你们不是心心念念想要个孩子吗?成啊,我答应了!只不过,要先将这个背叛我的贱婢处死罢了!这已经是我所能做出的最大妥协了!”桓氏歇斯底里地吼道。
一旁的雎儿听到这话,吓得脸色惨白如纸,整个人如掉入冰窟,遍体生寒,身子不住地颤抖起来,她哆哆嗦嗦咬紧唇,泪眼模糊望向桓氏,苦苦哀求道:“女君,您当真不肯给奴婢留条生路吗?奴婢从未有过与您争抢任何东西的念头啊......”
她就只想脱离奴籍,获得一丝丝自在而已。
然而,桓氏根本不为所动,她猛地一声断喝:“住口!这哪有你插嘴的份儿!”
见桓氏这般狠决,雎儿转头扑入庾征怀里,“夫主……呜呜呜呜……您要救救妾身呀……”
她还那么年轻,她不想死……
庾征眼见那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哭如雨打的娇花,心中不禁一阵揪痛,原本坚硬的心被雎儿的泪水给揉得粉碎。
他紧紧将佳人拥入怀中,目光如炬,狠狠地瞪向对面的桓氏,咬牙切齿质问:“桓氏,难道你当真要如此绝情吗?”
“哼!”桓氏冷哼一声,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呵呵,到底是谁先绝情的?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庾征闻言顿时火冒三丈,额头上青筋暴起,怒喝道:“你这毒妇!莫非你就不怕我一纸休书将你逐出家门不成?!”
一旁的庾蔚然听到这话,吓得脸色大变,连忙出声劝阻:“父亲!您千万不可冲动啊,慎言!”
桓氏却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般,仰头哈哈大笑起来,那尖锐刺耳的笑声在宽敞的大厅中不断回响,显得格外凄凉。
“哈哈哈哈哈……”桓氏笑得前俯后仰,眼泪都不受控制地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见桓氏状况不对,庾蔚然让仆人将四轮车推着靠近母亲,担忧安抚:“阿母,大人他只是玩笑话,你别往心里去!”
桓氏仿佛没听见,她自顾自凄凉地笑着。
过了好一会儿,桓氏才勉强止住笑意,脸上依旧挂着浓浓的嘲讽之色,冷冷看向自己的丈夫:“庾征啊庾征,亏我这么多年对你死心塌地,没想到今日竟能从你口中听到这般无耻之语!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庾征被桓氏这番话怼得哑口无言,心中懊悔不已,知道自己刚刚确实有些冲动失言了。
此刻他站在那里,嘴巴张了几张,想要解释些什么,可最终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愣愣地望着桓氏,满脸的尴尬与愧疚。
庾桓两家是联姻,如今楚王就指望着两家辅佐他,岂是那么容易能休妻的。
再说了,桓氏已同意认下庶子,只是杀了个奴籍出身的贱妾罢了,又不是什么多大的事。
若是庾征真因此而休妻,他也落不得好,搞不好要被弹劾宠妾灭妻,谯国桓氏也要与颍川庾氏撕破脸皮。
就在这紧张时刻,外面传来一声通传——
“老夫人到!”
众人听到声音后纷纷转过头去,见身着红衣的庾危意小心翼翼搀扶着一位衣着华贵的老妪,正不紧不慢朝这边走来。
那老妪虽已年迈,但面容慈祥,透露出一种历经岁月沉淀后的从容与威严。
当桓氏一眼瞥见这位老夫人时,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满脸都是抑制不住的欣喜之色,“阿家!”
与此同时,庾征不禁吃了一惊,赶忙恭恭敬敬拱手,低头说道:“孩儿见过阿母。”
庾蔚然则有些意外地迅速瞥了眼五弟,随即也行礼道:“孙儿见过大母。”
然而,当雎儿看到来人时,她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此刻更是毫无血色,颤抖着双腿,艰难地行了个礼,细若蚊蝇道:“奴婢拜见老夫人。”
这位老妇人便是庾氏德高望重的老夫人,由于年岁渐长且身体欠佳,自其夫君离世之后,她便将府中的大小事务尽数交由子妇桓氏掌管,自己则安享晚年,不再过问世事,今日竟被庾危意给请出山来。
在庾危意的悉心搀扶下,老夫人步履蹒跚却又不失端庄地缓缓走到坐榻前,稳稳地坐了下来。
桓氏见状,二话不说,立刻泪流满面跪倒在老夫人身旁,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起来:“阿家,您可一定要为媳妇作主啊!夫主他竟为了个贱婢就要把媳妇给休掉……”
老夫人一听,这还了得,当即沉下脸问儿子:“大郎,可有此事?”
庾征心一紧,忙道:“回阿母,只是儿一时怒极失言,并非真心。”
桓氏嫁他多年,尽心操持偌大庾氏,功劳苦劳都有,他从未想过真要休她,只是吓唬吓唬罢了。
庾蔚然也立马道:“阿耶他只是失言,并非有意。”
就是确实说过嘛。
老夫人沉默不语,下一刻,她对儿子道:“大郎,你靠近来。”
庾征不敢忤逆,躬身到母亲身旁。
下一秒,老夫人抬起拐杖就往他身上打——
“我让你混账!”
庾征迅速跪下,不敢有半句申辩之词。
\"大母!\"
\"老夫人!\"
庾蔚然满脸惊愕,雎儿也吓得不轻。
桓氏目睹眼前这一幕,心中那股憋屈已久的闷气终于得以宣泄出来,同时对老夫人充满了感激之情。
庾危意则仿若置身事外一般,一脸冷漠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静静站立在大母身后,自始至终未曾说过只言片语。
庾征一个大老粗,跪在老母亲面前如一座山,却老老实实抗下拐杖,闪躲都不敢。
待惩罚完自己的儿子后,老夫人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她抬起手随意一指,唤来了一名仆人,令其将今日所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讲述清楚。
那名仆人战战兢兢地走上前来,开始详细叙述起整件事情的经过。
待仆人说完,老夫人的目光如利剑般直直地射向始终跪伏在地的雎儿,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雎儿几眼,随后冷哼一声:\"就为了这么个贱婢,你竟与你的妻子闹到如此地步?\"
听到老夫人这番斥责,庾征的头垂得更低了,心虚之意溢于言表。
看到他这副模样,老夫人心中的怒火越发旺盛,手中的拐杖再次高高举起,狠狠地朝着庾征挥去,口中还怒骂道:\"我看你简直就是鬼迷心窍!\"
庾蔚然见状,心急如焚,恨自己腿脚不便,不能替父亲受过,只得开口求情:\"大母,请您息怒啊!阿耶他已经知错了!\"
说着,他焦急的目光又转向了庾危意,催促道:\"五郎,你别干看着,快劝劝大母吧!\"
庾危意仍旧面不改色,神色淡然如初,似乎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毫无关系。
庾老夫人怒骂儿子:“我看你是要翻天!妾是什么?妾只是个玩意儿,随意买卖,随意送人,甚至大杀的低贱玩意儿!你竟为一个玩意儿对妻子口出恶言?!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还学那起子不仁不义的东西宠妾灭妻?”
庾征小声辩驳道:“阿母,儿没宠妾灭妻……”
“你还敢说!”庾老夫人又一拐杖,“桓氏为这个家操了多少心,若没有她,铺子能经营好?几个孩子能平安长大?你能安心在外作战?你少学那些个没良心的东西!”
庾征彻底不敢说话了。
庾老夫人絮絮叨叨骂完,桓氏立即给她奉茶,“阿家消消气,多谢阿家给媳妇出头。”
庾老夫人身子不好,连打了这么几下,又一口气骂完,她都有些体力不支了。
这时,庾危意给祖母顺气,终于说话,“大母,您莫气了,这事如何决断,看您。”
若不然,这个家,可没得安宁了。
听了庾危意的话,所有人都看向庾老夫人。
老夫人冷漠扫了眼雎儿,雎儿瞬间如芒在背,下一瞬,听老夫人道:“就依子妇所言,去母留子。”
庾征本就答应了不要庶子的,现在又闹这么一出,谯国桓氏也不比他们颍川庾氏门楣低,桓氏肯认下这个庶子就已经够了让步了。
见庾征脸上闪过犹豫,庾老夫人怒喝,“听见了吗!”
“听、听见了……”
一语定音,庾征再舍不得美色,在孝道面前,他丝毫不敢忤逆母亲的意思。
时下人人为名誉而活,首要就是重孝,庾征要是为一个美妾,先是扬言休妻,后又忤逆老母,传出去,他名誉不保,他不敢。
雎儿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筋骨般,瘫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之上,她那灵动的双眸也失去了光彩,空洞而无神。
果然......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她心中暗自悲叹着,深知自己这一次恐怕是在劫难逃。
庾老夫人面无表情继续道:“去母留子这事传出去毕竟不好听,这女子也是为庾氏生子有功,咱们学学谢司徒,待生产完,将人送去庄子里……”
当年谢司徒为了能博得苏氏的欢心,毫不犹豫将府中的所有小妾全都遣送出门,但小妾所生的孩子们却都被留了下来,庾氏也可效仿此举。
桓氏倏地抬头,正要辩言,却对上庾老夫人递来别有深意的眼,她将要吼出口的话硬生生顿住了。
她看懂了!
这只是稳住雎儿的话术!
先将雎儿哄好,等平平安安生下孩子,届时如何处置她说了算!
稍稍想明白后,桓氏立马拜谢,“子妇明白了,听阿家的。”
同时她她心里喜不自禁,幸好阿家站她这边!
见媳妇没再犯蠢,庾老夫人才转头看向儿子,道:“你呢?可有异议?”
庾征恭顺点了点头,应声道:“无,一切全凭母亲做主。”
他的声音中有一丝惋惜,却没有多难过。
总归只是个女人罢了……
此时雎儿正紧紧抱着自己隆起的肚子,跪在地上不停地颤抖着,泪水大颗大颗滚落,滴落在身下的土地上,形成一个个小小的水洼。
从他们的对话里,雎儿还是听明白了,她一个自出生就看尽人脸色求生之人,怎会不明白呢?
她可不信他们真给自己活路,那只是为了顺利生下孩子骗她的罢了!
然,雎儿不敢露出丝毫破绽,立马收了泪,换上喜悦之色,对老夫人磕头拜谢:“多谢老夫人!多谢老夫人!奴婢感激不尽!”
桓氏冷眼看着一幕,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快感。
先让你蹦跶几月,等孩子一落地……
桓氏眼里闪过一丝杀意。
哼,叫你好好侍奉五郎,转头却妄图勾引郎主!真是不知死活!
对于这样的结局,桓氏其实早就有所预料,这个尚未出世的孩子,庾氏必定会想尽办法保住血脉。
这是桓氏无力改变的结果,但她又怎会甘心就这样轻易放过庾征和雎儿呢?
于是,去母留子便成了她所能想到的最为解恨的方式。
雎儿偷偷看向庾危意,见少年人面上无动于衷,她的心蓦地一痛。
若是他答应收下她,她也不会……
雎儿低下头,忍下极度的悲伤,眼里一点点凝聚起无边的恨意与不甘。
凭什么呢?
她已经那么努力了,凭什么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贵人,还是不肯给她一条活路呢?
那么,别怪我心狠手辣……
反正都是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