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到了试炮场,说是试炮场,其实是就是天阙山(就是牛首山)的一处山坳里。
早先试铳试炮试火药,火器厂都是跑到聚宝山(就是雨花台)试放的,结果被御史弹劾,说是“离城太近,惊扰生民”,不得已,只好改到观音山(就是将军山)。
到了观音山后,没多久,云南沐家就上书告状,说是惊扰了他家祖宗,因为观音山埋了沐晟和他们家祖先。
于是不得已,试验场越搬越远,改到天阙山。
赵辉哭笑不得,自嘲道:“再叫我们搬,再向南,我们可就得搬去宣州了。”
郭祥组织新式小炮试放。
新式小炮发射之前须用大铁钉将炮身固定于地面,装填完火药后,再塞上5钱重的小铅子或小石子100枚。如果就这么发射的话,会因为气密性不好而射程很近,所以上面还用一个重三十两的大铅弹或大石弹压顶。
试炮匠点燃了引线,“轰”的一声巨响,那块两三斤重的石头率先飞了出去,紧跟着的是密密麻麻一片铅弹飞出,天空中仿佛飞过了一群马蜂。
硝烟散尽,众人都去看靶子。
那块石头不知道飞哪个草丛去了,但散射的铅弹倒是有不少都打中了靶子。从距离来看,新式小炮射程三百余步,跟先前的碗口铳差别不大,不过准头有所进步。
赵辉点点头,表扬了一下郭祥。
“这新式小炮主要要提升准头、提高稳定性,减少炸膛。同时也要兼顾易用性,适应越来越复杂的战场环境。”赵辉给工匠们指导工作,一堆官样套话说得大家一愣一愣的。
赵辉见大家一脸懵逼,笑道:“说人话就是,炮要打得准,还得少炸膛,最好不炸膛。然后还得设计得轻便一些。还有你们还得调整一下炮架,看怎么改改,改成能调整角度的。老子在安南时仰攻打山头,碗口铳都是固定死的,怎么打?抬起来打吗?没法打,所以啊,你们要在这个方面下功夫。”
工匠们顿时恍然大悟,这么说就容易懂了嘛。
试完了炮,赵辉要王振与他并辔,他有话要交代。
把王振感动得稀里哗啦,“奴婢何德何能,敢与都尉骑马并行。”
赵辉骂道:“麻利点,老子一堆事,都督府那边还在盘要移卫的卫所,着急赶回去呢。”
王振这才赶上来,与赵辉并行,但还是有意无意让马头稍稍落后一些。
“新炮之事,你盯着点。小炮不用太操心,按这个势头做下去就行。大炮你可得看好了,我若不在南京,你遇到难事,可以写信给我。”
王振连连点头,表示都记下来了。
“大明的迫击炮算是有雏形了,红衣大炮就还差得远了。”赵辉叹道。
马不停蹄回到左军都督府,赵辉刚准备进签押房,门房来报,英国公张辅来了。
“国公爷驾临,下官有失远迎,恕罪恕罪。”赵辉连忙奔出去迎接,哪知道张辅都已经进了仪门了。
张辅面如春风,“大都尉不必多礼。”
赵辉虽也是正一品的驸马,但跟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国公比起来,那还是不够看的。
“从交趾归来,都尉都忙些什么呢?”张辅与赵辉客套。
“瞎忙,当差罢了,皇上让我干啥就干啥。”赵辉打了个哈哈。
张辅“哎”地质疑了一声,“都尉又谦虚了,皇上近来很器重你哇。我知道你最近忙着造火器,皇上又差遣你去燕京为迁都打前站,那是把你当左膀右臂看啊。”
赵辉打趣道:“国公爷哪里话,要说器重,哪有国公爷重,皇上一有仗要打,就非找国公爷不可,哪是我这小小的驸马可比。皇上不过看我是亲戚,安排一些杂事与我罢了。”
两人东拉西扯了一番,张辅这才缓缓道出这次的来意。
“朝中有议论,说是交趾应当派一重臣镇守,仿云南先例。不知贤侄怎么看?”张辅说话亲近了许多。
赵辉想了想道:“这是好事,交趾脱离中国五百年,必须得有个重臣永镇,这样才能压住土人的叛离之心。”
张辅大喜,他一直在谋求跟沐英沐家一般永镇交趾,当事实上的安南王。到了他这个级别,加官已经只能加一些三师三公的虚衔,只有裂土封王,那才是他的最高梦想啊。
“贤侄真是独具慧眼,我张某人南征北战,跟我一同打仗的武将中,就属你最有眼光,文武兼通,实在是个人才。”张辅不吝赞扬。
赵辉摆摆手连忙谦让,等张辅说出他最终的想法。
“贤侄认为,是否有谁适合镇守交趾呢?”
来了来了,这老狐狸,不就是想让我说你就是那最适合的人么?
赵辉微笑着抿了口茶,张辅等得望眼欲穿,好不容易等他喝完。赵辉才幽幽道:“本来国公爷是最适合的,可惜……”
“可惜什么?”张辅急忙追问。
“皇上要迁都了。”赵辉顿了顿又道,“天子守国门,一迁都,南京在京卫所,大半要北调,国公爷你说说看,哪里还有兵力管交趾。”
张辅顿时语塞。
过了良久,张辅才幽幽叹道:“是啊,可怜我当局者迷,还不如一弱冠少年看得通透。”
张辅又道:“今日不妨你我交个心,贤侄觉得交趾局势未来当如何?”
赵辉摇摇头:“我官军在安南杀戮太甚,安南百姓视我官军如仇敌,视叛贼如父母。之后叛乱,必如星火燎原,此起彼伏。”
张辅苦笑道:“贤侄我知道你对我有成见,那时在交趾,你上书让我严肃军纪,我不听,其实我是有苦衷的。”
张辅一五一十将实情相告,明军调兵去安南,都是抽调的卫所兵,虽然卫所兵如朱元璋所说“养兵百万,不费百姓一粒米”,但出征安南,明军伤亡很大,除了叛军此起彼伏以外,瘴气疫病也对水土不服的明军造成了很大的杀伤。
明初的军户,家中都有几十亩地,可能有几个儿子,然后其中一个儿子需要去当兵,其余人却能舒舒服服在家安享和平,这样的情况下出来的兵,不逃亡就会军纪败坏。
还有一种是家里的田亩被兼并了,本来生活就困苦,还要被差来打仗,家里没钱供养士卒(卫所兵当兵,家里要每几年提供一笔钱给士卒开销),士气就更差了,不杀人抢劫,军官很难镇得住。
张辅没敢说这个卫所制在朱元璋创立时就存在天然缺陷,只说“太祖时便有不少卫所兵逃亡”。
“所以说,贤侄的‘在治不在剿’固然有理,但却不合实情‘。”张辅总结道。
“因此,要治安南,必得先剿而后治。将那些冒出来的叛贼杀得干干净净,再从内地填入人口。三十年以后,交趾则又成一云南矣。”
“所以,老夫想镇守安南,不止是为自己,更为了大明。”
平心而论,赵辉被张辅说动了,他此行就是想让赵辉在太子或朱棣面前敲敲边鼓,替他做说客。
赵辉想答应帮他,一时又想起朱棣那猜疑的毛病,顿时纠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