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外城,三圣庵。
朱瑛身着青黑大袍,小心翼翼地给一楼的法堂长明灯添上灯油,便退了出去,缓缓走向二楼的藏经楼。
藏经楼里都是经书,朱瑛自是没有心思去翻的,只是拿着掸子拂落书上的灰尘。
打扫完,她推开窗棱,支起窗页,望了望外面依稀可见的景色——藏经楼楼高,可以望见南面凉水河两岸的景致,此时已是仲春,新柳抽条,草长莺飞,正是春意盎然之时。
朱瑛叹了口气,在桌案前坐下。桌案上备有笔墨纸砚,是预备着抄经用的。
朱瑛拿了张小笺,提笔沾了点墨,凝神写起了诗。
“却罢红妆换海青,佛前引照半堂明。支摘牖页招风入,已是人间众卉兴。”一首唐律绝句作罢,四行娟秀小字跃然纸上。
她又觉得不甚满意,又取了张纸,换了几个字眼,又将“众卉兴”改成了“换绿袊”。
“却罢红妆代海青,佛前引照半堂明。支摘牖页招风入,已闻人间换绿袊。”
又读了一遍,觉着满意了些,却又觉着不甚完美,但又想不出来如何去改,便也不再费心思,提上“弟子妙音作于藏经楼”字样。
吟着自己写的诗,分明是凡心未了,却又自称佛门弟子,朱瑛不由得自嘲了几句,起身将小笺拿了,正待拿到楼下香炉里烧了去,却见丫鬟香萝“蹬蹬蹬”地跑上藏经楼。
她大呼小叫道:“不好啦小姐……”
朱瑛眼睛一瞪:“都说了不要叫小姐了,叫我师姐,佛门清净之地,要庄重,懂吗?”
香萝噘着嘴瞥了一眼朱瑛,理了理凌乱的袍服,扶了扶歪了的僧帽。双手合十,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庄重地躬了躬身,才缓缓道:“妙音师姐,外面有施主求见。”
朱瑛没好气道:“不见!”
朱瑛自打来了这三圣庙,美名在外,时常有老的小的男子借着供奉、捐纳的名义求见,朱瑛不厌其烦,一律回绝。就连第三进院落,男人等闲是不得进的,若是有法会等事,也只准男人站到院中,远远地看着,不许进这法堂。
香萝悠悠哉叹了口气,拿眼瞟她,惋惜道:“可惜了,是个年轻俊朗的国公爷呢。”
朱瑛哼道:“国公爷算得什么,便是王爷来了又如何?进了这三圣庵,众生便是平等的。”
香萝拉长了调子嗔道:“哎呀……可惜了一片痴情的赵国公哟。”
朱瑛奇道:“什么赵国公,我只听说过英国公、定国公、魏国公、成国公,哪来什么赵国公。”
香萝掰着手指道:“他本是城门郎,后来当了驸马爷,帮着三朝的皇帝东征西讨、南征北战,如今还了朝,方才进位国公。”
她还捏了个兰花指手势,学起了唱戏的腔调,唱道:“你道他……是谁……”
“啊呀呀,”朱瑛已是花容失色,急道,“他在哪儿?”
她胡乱地理着自己的衣裙,坐立不安,已经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香萝咯咯咯地笑起来,又忽然板起脸来,正色道:“阿弥陀佛,妙音师姐,要庄重,庄重!”
说完,再也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
朱瑛上前拧了一把她的腰肢,“快说,他在哪儿?不告诉我我就下楼去寻他,左右这三圣庵也就三进院子。”
香萝这才道:“他在三圣殿外等着呢。”
朱瑛连忙提起袍子,跑下楼去。
进了三圣殿,她又踌躇起来,放慢了脚步。
“我这身尼姑打扮,丑也丑死了,如何能去见他。”
又转念一想,“若是换回俗家衣装,少不得要他久等,说不定走了,便再也难相见。”
左右踌躇,此时已迈步走到了殿门口。
赵辉左等右等,却见着一个身穿青灰缁衣的尼姑到了三圣殿门槛前,腿却迟迟没有迈出来。
定睛一看,不是朱瑛还是谁。
赵辉忙走上前,柔声道:“让你受苦了。”
朱瑛望着赵辉,眼泪就掉下来了。
赵辉去抓朱瑛的手,朱瑛退缩了下,急道:“佛爷面前,怎可如此?”
赵辉一脚跃过门槛,跳入殿内,将朱瑛打横一抱就走出了殿。
“今天就是天兵天将来了,我也要带你走。”
朱瑛嘤咛一声,头上的帽子应声而落,一头青丝垂落,如同垂柳一般。
赵辉笑出声来:“你这出的哪门子家,那倒也好,还俗也不用续发了。”
朱瑛窘道:“快放我下来,佛门清净之地,被住持瞧见了,那就了不得了。”
赵辉不以为然,不过还是把朱瑛给放下来了。
赵辉拉着朱瑛就要走,却听后面几个粗犷的女声惊叫道:“小姐,你要去哪里?”
朱瑛忙道:“你们不要跟来。”
原来朱家为了照顾朱瑛,特意还派了四个健妇一起陪她出家,她们见朱瑛乖乖跟着个锦衣男子走了,惊得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听到了动静的住持出来了,急道:“妙音,你这是做什么?还不赶紧回来。”
赵辉拉起朱瑛就跑。
两人出了三圣庵沿着黑窑厂街一路往南跑,此时京师外城没有城墙,一跑就跑到了凉水河边。
这时住持带着那几个健妇追了过来,呼喝着要把朱瑛给带回去。
两人在河岸边不知所措之时,却见香萝正在一艘小船上朝他们招手。
两人喜出望外,忙跳上小船。香萝将橹在岸上用力一撑,船身便离开了岸边,向河中间飘去。
只留下岸边急得直跳脚的老尼姑。
“香萝,你什么时候到了这船上?”朱瑛问道。
“哼,还说呢,你被人拐跑了,我能不跟着吗?”香萝翘着嘴道。
朱瑛脸上一红。
赵辉奇道:“那这一会功夫,你这船又是从哪儿雇来的?”
“雇?哪有这功夫,跳上船就走了,船家估计是走开了。”
好家伙,不仅把人拐跑了,还偷了条船跑。
“一会儿船家可得急死了。”朱瑛担心道。
“罢了罢了,一会儿回来多给他些钱便是。”赵辉让她放宽心,反正他们也并不是真强盗。
朱瑛嫌自己这一身打扮太丑太显眼,赵辉便把自己的罩甲脱下来,给她罩在外面,又从衣服上撕了条布下来,让朱瑛把披肩的头发挽了个发髻扎了起来,这下虽然看着怪,总算不像个尼姑了。
两人牵着在船头坐下,柔情蜜意,不胜言表。
两岸的春景令人沉醉,两颗久别的心,终于再次靠在一起。
情到浓处,再也按捺不住,便到船舱中卿卿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