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洗好,在衣架上晾好,楚厌殊忙活了小半个早晨,在肚子咕咕咕发出第三次抗议的时候,他去了拂袖堂用饭。
这里是弟子食堂,大多数弟子都会在此吃饭。
楚厌殊来的时候,拂袖堂里氛围热闹,却在他踏进去的那一刻,潮水般翻涌的吵闹讨论声骤然止歇,堂中氛围变得落针可闻。
弟子们小心的觑着门口进来的人,纷纷闭上了嘴,小声的跟拂袖堂阿婆说要哪些吃食,没人再敢大声吆喝。
楚厌殊不知其缘由,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的凶名早已传遍成影宫里里外外。
加入成影宫的弟子,部分加入四堂,其余弟子入执剑阁,第一步他们会在执剑阁进行训练。
在武功上有所突破进境的弟子才能成为内门弟子,接着开始学习成影宫弟子不外传的剑法和心法,而后满两年,有选择进入千重谷试炼,但过程中生死自负。
用越短时间通过千重谷层层试炼的弟子,那则说明在武功内力上就越强。
成影宫地处雍州,高山林立,丛林茂密,山势险峻,这千重谷便是由天险形成,里面密林繁复,山壁陡峭,常有野兽出没其中。
成影宫初代宫主立派之后,便将这处山谷作为弟子试炼的场地,而后在其中加入了奇门遁甲和各种阵法提高难度。
试炼时间为三个月,正常来说,用两个月时间破除阵法机关,在野兽环伺的山谷中平安闯出来,就已经是足够优秀的成绩了。
可偏偏有一人只用了一个半月时间,破了谷中的所有阵法不说,还将谷内地形和机关阵法分布绘制成图,得了一百两白银的奖励。
至于为何成影宫需要这份地形图,这其中缘由也是值得一谈的。
初代宫主及长老合力开创千重谷,当时对这凶险的山谷绘过地形图,但随着岁月的流逝,谷内地形有所变化,可宫内却少有弟子能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弄清谷内地形,以至于让地形图的更新和谷内阵法的维护修缮变得有些困难了。
制作地形图,这不仅仅对武功内力要求极高,更需要足够坚韧顽强的心理素质。
自千重谷确立至今,楚厌殊是除了初代宫主长老那些人之外,唯一能够将地形图完完整整的绘制出来的人,且性命无忧。
其实力恐怖程度可想而知,自然饱得宫中弟子尊敬和畏惧。
再加上楚厌殊其人寡言少语,在宫中地位尊崇,但也只显得那俊朗的面容尤其可怖瘆人,一般人不敢轻易去招惹。
楚厌殊身着影卫服,长袖黑靴,肩宽腿长,身形挺拔瘦削,面色淡然的走进拂袖堂。
影卫服相较于成影宫其他弟子的服饰稍显繁复,衣服上多了些纹路和暗袋,并且影卫服只有黑色,其他弟子平日会有款式简单的靛蓝色或者灰白色的弟子服饰。
所以一身黑衣的弟子来这拂袖堂,光是服饰方面就显得极为特殊,不可忽视。
楚厌殊对于堂内紧绷的氛围一无所知,见面前的人将打饭的位置让开了,他便走到打饭的阿婆面前,轻声道。
“两个素包子,一碗米粥,谢谢。”
拂袖堂打饭阿婆热情接待,但没按照楚厌殊要的给,而是拿了三个成年男人拳头大小的肉包子和一碗汤饺。
拂袖堂的吃食不需要弟子花钱,只需要在闲暇时来拂袖堂帮忙干活即可。
楚厌殊看着和他所要的不一样的食物,神情有些怔愣。
打饭的阿婆慈祥的咧嘴笑,“男孩子干力气活,要多吃点才行,你看你,脸色憔悴的,以后都要多吃点。”
楚厌殊愣愣的点头,对于陌生人的关心有些不知所措,他向来不适应这些,他嗯了一声没说什么,接过餐盘,规规矩矩的答谢。
打饭阿婆笑着点头。
楚厌殊端着食物找了角落的桌子坐下吃饭。
见楚厌殊终于坐下开始吃饭了,拂袖堂的其他弟子面面相觑,才自行解了禁言,拂袖堂慢慢的恢复了一开始的热闹。
另一边,坐着牧闻砚注意到拂袖堂氛围的变化,没说什么,看了安静用餐的楚厌殊几眼,吃完饭很快离开了。
楚厌殊将三个肉包子都塞进肚子里,一大碗汤饺吃的他饱饱的,他不喜浪费粮食,即便因为生病,食欲不是很好,也还是老老实实将食物都吃干净了。
只不过胃部撑的有些难受,楚厌殊微拧的眉头,伸手揉了揉发胀的胃。
饭后,他留在拂袖堂帮打饭阿婆收拾餐具,择菜。
他坐着小木凳,一点点将手边新鲜采摘的青菜分出能吃留下。
甘阿婆看着面前勤快的小公子,嘴边咧着和蔼的笑,在厨房里忙里忙外的准备晚上的饭菜,时不时的聊两句。
“小公子,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是生病了吗?”
楚厌殊听见了甘阿婆的声音,抬起脑袋,看向说话声来源的方向,应道。
“我没事,阿婆。”
甘阿婆却是不信,她在这成影宫待了快有十年了,每天都能见到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年轻小伙子,可也就看身边这个,人长的怪漂亮的,就是性子木讷,这不就是容易被人欺负了去。
甘阿婆躬着腰,严肃的道,“小公子,你们平日里训练重,但要知道对自己好,身体健健康康最重要,别太劳累了,那么小就给身体折腾坏了,还得找媳妇呢。”
楚厌殊听到后半段,甘阿婆让他找媳妇,莫名有些脸红,他抬起衣袖抹了抹烧热起来的脸颊。
“我知道的,阿婆。”
甘阿婆笑容慈爱,她看眼前的小伙子就像自己孙子似的,止不住的心中疼惜,她走到这边拿厨具的时候,用没沾水的左手抚了抚楚厌殊的发顶。
楚厌殊僵了身子,面上有些不自然,但没有躲开。
“乖孩子。”
楚厌殊做的很认真,择完菜端着一大盆青菜到后院清洗,弄好了又进厨房帮着洗了很多用过的脏餐具。
差不多待了一个多时辰,楚厌殊才被打饭阿婆以他需要多休息理由撵走。
楚厌殊唇色发白,气血亏虚,他回到屋子里的时候,桌子上放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旁边有一张纸。
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几个大字。
“谨遵医嘱,必须喝药!”
楚厌殊:“……”
他看着还冒着热气的苦药,有些头疼。
没人知道不怕累,更不怕疼的影三大人,会怕喝一碗苦涩的汤药。
没人看着,楚厌殊冷着脸视若无睹,头也不回的进了里屋睡觉,拒绝跟那碗苦药亲密接触。
裹着被子,闷着头一觉睡到了下午时分,醒来时,天色有些暗了。
屋子里没有点灯,楚厌殊撑着身体坐了起来,身上的鞭伤还在隐隐作痛,不过这样的疼痛尚在忍受范围内。
楚厌殊喉头微痒,忍不住的咳了几声,他走到桌边,看到了已经凉透的汤药,陷入了沉思。
明天还有一场酷刑等着他,他必须让自己的身体尽快恢复,以免再发生突然晕厥的情况,这样虚弱的样子实在难看。
楚厌殊端起药碗,一脸视死如归的神情,仰起脑袋将凉透的汤碗喝了个干净。
吃过饭后,差不多到了楚厌殊值班的时间,他便领着晚间值守弟子在宫中四处查看,确认各处布防没出任何纰漏。
因为宫内弟子中混入了奸细。
祁延作为管理情报事务的弟子,这一整天都在执剑阁查询宫内所有弟子的身份信息,并一一核实,并将三个身份存疑的弟子带到凌云殿。
凌云殿中。
段聿晟一袭宽袖玄袍,面色冷沉,端坐在大殿中央的高位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一张薄薄的纸张,指骨上的白玉银戒闪烁着微亮的光。
殿中央跪着三名黑衣男子,他们的胳膊被捆在背后,口中塞着防止咬舌自尽的木球,由于下颚无法合上,导致唇边落了些涎水,模样有些狼狈。
祁延单膝跪地,拱着手一一陈述自己这些时日调查的结果。
手下回禀的声音在殿中回荡,直到人说完,段聿晟也未发一词,时间在一片静默中悄然流逝。
祁延不敢抬头看,低垂着脑袋保持着跪地的姿势。
梁上的贺阎觉察到殿中气氛不对,抱紧了怀中的弯刀,极力削减自己的存在感。
跪在地上的黑衣男子估计自己今日是活不了了,便狠瞪着双眼看着端坐在上的男人,他们的嘴巴被堵着说不出话,呜呜咽咽了半天,却也吐不出一个字。
不过这点声响倒是引起了主位上那人的注意。
段聿晟唇角微勾,缓缓抬眸,略显刻薄的薄唇微微动了动。
“松绑。”
祁延闻声顿了一下,但没迟疑太久,立刻起身将那三名黑衣身上的束缚解开了,然后手持长剑立在一边。
这三名弟子的武功虽然在带来凌云殿时已经被废掉了,但也说不准会有暗器防不胜防。
但祁延不能违抗主子的命令,只能循令给他们解开束缚。
双手得了空,那三名弟子立刻站起身,将身上的麻绳狠狠摔在地上,动作发狠的将嘴里的木球扣出来,随意的用衣袖抹去唇边的涎水。
段聿晟好整以暇的看着下方的人,一双沉静的黑眸犹如寒潭那般深不可测,他唇边的笑意未敛,整个人姿态慵懒,右胳膊支在书案上,手掌托着下巴,落在颈侧的发丝垂落下来,他开口道。
“在本座门下待了那么久,觉得此地环境如何?本座不比你前主子待你好吗?”
其中一名弟子冷笑一声,没有丝毫畏惧,手里捏着木球,愤声道。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想都别想!”
另两名弟子虽没有说话,但心中的恐惧已经遮掩不住的显露了出来。
段聿晟在江湖之中名声不显,但这成影宫却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门派,门徒众多,实力不容小觑。
那这能坐上宫主之位的人,武功内力会有几何,可想而知,他们即便未曾听说过,心中也都明晰,自己此番注定不可能活下去了。
段聿晟闻声,唇边的笑意微微放大。
那三名弟子心中陡然一慌,强烈的求生欲促使他们下意识的反扑,而手边只有一个防止自杀用的木球,未多考虑,三人齐齐出手。
三颗木球自三人手中飞出,因为内力被废,即便穷途末路,爆发出的力量依旧有限。
甚至不用在身边护卫的贺阎出手,祁延稍稍一抬剑,剑身翁鸣,无形的内力铺开,将这三颗木球原路打回。
三名弟子被力道极重的木球砸中胸口,止不住的倒飞出去,趴在地上吐了口血。
段聿晟收了散漫的姿势,自位子上站起身来,提了提曳地的衣袍,走到殿中央。
他负手而立,眼皮半掀,嗓音冷了下来,但依旧耐心道。
“和你们谈笔生意,告诉我你们主子是接了谁的生意,一定要置本座于死地,我留你们一具全尸,如何?”
三名弟子在地上趴伏着,胸口被重物击中,肺腑疼的厉害,难以忍受的呛咳不止。
其中一人唇边溢血,疯癫的哈哈大笑起来。
“我只恨没能杀掉你,反而暴露身份,但其他的,我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可能告诉你!哈哈哈哈——”
笑着,那三人忽的齐齐翻身而起,舌尖似乎咬碎了什么,只消片刻,他们周身内力骤然涨起,唇边的黑血喷涌似的涌出。
祁延瞳眸一缩,手指握紧剑,便要冲过去。
房梁上的贺阎察觉到异样的内力波动,拎起弯刀,自上方一跃而下。
一切变动发生在瞬息之间。
祁延只觉眼前黑影闪过,一股极强的内力轰然爆发,等反应过来时,殿中的黑袍男人消失在了原地。
耳边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三名弟子的身体撞上殿中大门,直直的砸开,继而滚落掉在门槛上。
雕栏暗红漆木门碎成几块,轰然倒塌,祁延愕然的看向自己身前不远处的玄衣男子。
段聿晟缓慢的收回手掌,五根手指,骨节修长,他慢条斯理的理着折乱的衣袍,声线是没有一丝温度的漠然。
“好久没有起来活动活动筋骨了。”
段聿晟眼底透着血色的红光,神情嗜血可怖。
祁延骇然的垂眸,单膝跪地。
气势汹汹跳下来但没发挥任何作用的贺阎愣在原地。
而殿门炸开的一瞬间,薄雾般的烟尘之外,露出了正巧来到院中巡视的楚厌殊。
他神情怔然,墨发和衣袂被内力搅起的罡风带动翻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