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漆黑一片。
傅思明将冷水打湿的毛巾放在自己额头上,从盆中又捞出一块擦拭裸露的皮肤。
身上有伤,不宜洗澡,更何况刚涂完药,水一冲就把药冲走了。
傅思明!
冷静。
冰原蓝蝶无惧风雪,她的世界不该有雨!
不!
她的世界可以没有雨,但必须有他!
一想到沈枝转头就能恢复平静,傅思明恨不得把水盆当场掀了!
沈枝,你早晚要把我逼死!
墙上的钟摆轻轻敲打着时间,一分一秒如同细沙在指缝中流逝。
冰冷刺骨的水顺着傅思明的额头淌下,经过脸颊滚烫了一遭,变成热流滴进地毯里。
他的每一处皮肤都随主人,极其不安分!
刚擦完这里,那里又烫起来!
就像得不到冻伤膏那些冻坏的皮肤。
傅思明处于疯魔和崩溃边缘!
却不得不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黑暗中,他眸光发亮,嘴角渐渐勾出一抹好看的弧度,自说自话。
“饭不可贪食,适可而止。温以养胃,可得长生。”
生是生生不息的生,是源源不竭的动力!
他取下额头湿热的帕子,扔进冷水盆里,穿着单薄的衣服,推开后门,走入雪的天地中。
傅思明提着一把椅子在雪地里找了一个地方坐下。
二楼的房间背后是宽敞的花园,再往上是竹林和绵延的后山。
从他这个位置看去,可以透过玻璃窗看到沈枝房间,那里头灯火温暖明亮。
离得太近了……会控制不住自己。
傅思明将椅子挪远。
但他很快发现,这个地方离沈枝也太远!
几分钟后,他把椅子搬到雪中央,视野最开阔的位置。
既可以通过沈枝的后窗,看到里面活动的身影,又可以看到四面的天地。
就这里了,视野刚刚好!
房间里,沈枝坐在窗前,斜睨了一下后窗。
傅思明这是在干什么呢?
十分钟不到挪了三个地方。
好像是搬来屋内的椅子,坐在外面淋雪。
很快她就意识到,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是凉水驱逐不了他身上的灼热,他在靠淋雪降温。
沈枝:“……”
她微微蜷起的手指动了动,手有些痒,很想把他的脑袋按进雪里!
助他清醒一下!
沈枝拉上了窗帘,决定不管他。
桌上,安神香烧掉了四分之一。
沈枝渐渐感到一阵困乏。
渐渐地,香支最后的一点星火灭了,老旧的香炉里添了新的香灰。
傅思明看着合上帘子的窗,一会儿盯着脚下,一会儿又仰头看看天上飘落的雪花。
冷冽的风雪让他的思绪逐渐清醒。
今夜看似进展了一大步,实则只有他自己才清楚,这一切皆如梦幻泡影!
夜尽天明,梦就碎了。
他到底该拿沈枝怎么办?
假使沈枝自始至终都保持着清醒,只是隔岸观火,冷眼看着他不断沉沦。
火烧到她身上,她就急一下。
火灭了,她又恢复冷漠。
他真的还有机会吗?
她一直在拒绝,都是他在强求!
此时,傅思明心里的两个小人又跳出来打架。
之前被按进土里的那个小人爬出地面,占尽上风,狠狠地嘲笑着他无能!
它把先前胜利的小人暴打一顿,打得奄奄一息、头破血流、气息微弱地倒在地上。
这有什么关系呢?
它还会再站起来,再胜利……
傅思明想。
眼泪在微红的眼眶里打转,像迷了路一样,怎么也掉不下来。
枝枝,如果你喜欢隔岸观火。
我就烧给你看好了!
引火自焚,执迷不悟!
只要你肯将目光投向我……
傅思明紧了紧身上灰色的毛呢大衣,围巾松松垮垮挂在脖子上,毛绒绒的拖鞋里,脚后跟冻得通红。
他瞥了一眼,冷风吹在身上有点凉。
再抬眸,头上出现了一片阴影。
沈枝穿着黑色的大衣,举着一把透明的伞撑在他头顶,遮挡了天上掉下来的雪花。
“张嘴。”
傅思明愣神瞬间,一颗白色的丸子进入他嘴里,入口即化。
“唔。”
“不是想要一点甜吗?”沈枝垂眸,语气平缓。
傅思明尝了尝,说道:“这颗不是糖……”
沈枝点头,“是药丸。”
杏林院那边刚研发的小糖丸,很甜!
傅思明口中,淡淡的药香和清淡甜味炸开,味蕾尝到甜味后,开始兴奋。
入口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这颗药丸一定是沈枝做的!
只有她能把夯甜配料,做成这种寡淡无味的丸子,和她炒的菜一模一样。
不甜!
他说的甜是像蜂蜜或者糖果一样浓烈的甜味,给他一点点就好。
不是这种清甜的、几乎尝不出味道的……
“嗯吧唧吧唧……”
“还有吗?再来一颗。”
沈枝低眸审视他,目光怀疑,不是说只要一点点?
傅思明眨巴眨巴眼睛望向她,眼神表达的意思很明显。
就这点怎么够?
他还要!
沈枝眉眼清冷,手插进兜里,不为所动。
傅思明脖子都快仰酸了,她才慢悠悠地从兜里又掏出一颗。
傅思明拉过她的手,把她的手指按到嘴边,将她夹在两指间的药丸送到嘴中,眼里露出幸福的笑。
沈枝的食指尖不经意触碰到他温暖柔软的唇,如同被电流击中,酥酥麻麻的感觉传到尾椎骨,她退后半步。
在她想抽回手的时候,傅思明就已经很自然地松开她。
仿佛真的只是图她手上的那一颗小药丸。
“不能多吃。”
“嗯。”
傅思明眼眶还泛着红,眼里却溢出明媚动人的笑。
他的目光在沈枝宽大的大衣口袋上停留一秒,迅速移开。
这件大衣口袋空间非常大。
这样的小药丸,那里头究竟有多少呢?
她的手放进兜里的那一刻,就开始地拆掉包裹药丸的纸。
来的时候也是一样。
所以才会在第一时间,将药丸送到他嘴里。
从前他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
傅思明眼里的神色迅速变换。
心情也像坐过山车一样,一会儿飞上高峰,一会儿跌落低谷。
沈枝没有察觉到傅思明的神色变化。
她现在正垂眸打量傅思明的毛绒拖鞋,看到他还知道加衣服换拖鞋,心下稍松。
又瞥见他冻得通红的脚踝,微微皱起秀眉。
她抬头便吩咐道:“回去睡觉。”
傅思明抱着椅子,不情不愿地被沈枝赶回屋。
他以为沈枝会目送他回去,结果没有。
他又想,她最多送到门口就会止步。
结果沈枝直接把他送到床上,盯着着他盖好被子、钻进被窝才放心离去。
傅思明:“……”
身体好像被被子封印住了。
不是贪恋冬天被窝的温暖,而是这是沈枝要他保持的状态。
可是这样有什么用?
他今夜注定睡不着。
过了一会儿,冰冷的身躯在被窝里渐渐变暖,傅思明抱着柔软的枕头进入梦乡……